望阙 第20章 第 20 章

秋獮设于每年十月。

裴卿辞在宁王府被困了大半年。九月末永乐帝才解了他的禁，为的是让他此次能跟着一同前往距京城六百里远的皇家猎场参与秋獮。

他没跟其他王爷皇子一同骑马伴在永乐帝的车驾跟前，而是带着江知予，跟她乘了同一辆马车远远地吊在队尾。

江知予在车上随手拣了块儿食盒里的点心，咬下小半块儿来细细嚼完，等到咽下去才张口问他：“王爷，你怎么不骑马呀？我看其他王爷还有皇子都是骑马的。”

一盒子的点心一类一个不带重样的，都是裴卿辞亲自做好了装进来的，其他人没碰过一下。

裴卿辞看她把手里那块儿点心吃完，想着这个果然合她胃口，暗自点了下头，之后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回答她，“不会，没学过。”

这是假话了。

他还在宫中之时皇帝就专门派人教导他的骑射技术，等他离宫那阵都已经能自己带着马在马场里跑圈，坐在上面挽弓了。更何况后来又在肃北待了六年，那里地方大，马更优良，谢元时不时就要带他去练练，一练就是一整天。都不提会与不会，但就说一点儿长进没有，都是对不起那儿的一处好地方了。

“真的？”

江知予听了倒也没怀疑真假，跟裴卿辞在一块儿待了这么些日子，在这种小事儿上她从不较真，向来是裴卿辞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想到自己骑射技术不错，就连父亲都夸她呢。于是正准备说若是这几日能偷来闲功夫了她就手把手教他。裴卿辞教她练字，她教裴卿辞骑马，有来有回全还干净，将来也就不欠着他什么了。

可转念一想，让裴卿辞知道自己会骑马好像有些不太妥当，还是瞒下来为好。于是便没再继续往下说。

“真的。”裴卿辞知道江知予不会计较这些，骗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江知予也不再说什么，又拣了块儿点心塞进嘴里。

裴卿辞看得忍不住要提醒她，“少吃点儿，这东西沉，一会儿就吃不下去饭了，你又要吵吵不舒服。”

做饭的人发了话，她这个等着吃饭的自然不好说什么，看着裴卿辞盖上盖子，眼里万般不舍。

“瞧把你可怜的，”裴卿辞觉得好笑，“我平日里亏着你了？”

这话他是最有底气问的，两人这么多天来在宁王府的每一顿都是裴卿辞自己动手做的。

江知予知道他是怕人在饭菜里面动手脚。刚开始也想着帮他，每次她要靠得近些就被他赶到一旁让她老实待着，后来直接发话要是再往跟前凑就不让她再到自己跟前了。

江知予这才作罢。

王府里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有时候都分不起谁是谁的。向外头的主子回禀时要的都是事无巨细，恨不得连他早晨起来哪只脚先迈出的门都要说得明明白白，这件事自然也不能落下。

禁足也有禁足的好，墙外的人手伸得再长也管不了墙内。知道了也仅仅就是知道了而已，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别的地方上另想办法。

可说是这么一说，真要做起来就又是另一回事儿了。宁王裴卿辞在宁王府待了这么久面都没露一下，挑理找茬儿都没什么机会。

顶多也就说说他刚一回来就触怒皇威，简直目中无人云云，就连皇帝到后来听得多了也不耐烦，应付都懒得再应付了。

裴卿辞花了一番功夫才将王府里的人都一一摸排清楚了。赶不了人但好歹也是宁王，调度的权利总归还是有的。

有身份的就放远一些，目光太杂太多时不时的晃得他眼疼。没身份的就离近一点儿，时间长了也就成了自己的人了。

最后放到一起——自己人和外人，外人和外人——让他们互相咬。这么一来二回的，麻烦事儿少了不少，他也能偷得不少清闲。

到了猎场已是晚上。

马车走了还没一半儿路程江知予便已在车上晕得天旋地转了，可这一行到底是跟着皇帝，不好停也没人等。

好不容易才咬着牙坚持下来，江知予往出来迈的两腿都是软塌塌的，没踩稳脚一歪险些直接从上面摔下来，幸亏裴卿辞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掺了一把。

下了车顾不上别的立马跑得没人的地儿吐了个昏天暗地，裴卿辞紧跟在她后面。

她察觉到了，挥了挥手示意裴卿辞别靠近。

裴卿辞没理她，静静站到她旁边。

江知予没这个精力再管，也就由着他了。

“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毛病，”裴卿辞皱着眉看她两手摁在腹部，弓着腰往外吐酸水。

“那是我强忍着呢，”江知予把胃吐了个空反倒松快了不少，接下裴卿辞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胃还是不舒服，她便低着头没起来，生怕再有什么突然反上来，但还是抽了个空儿回他，“那会儿若要是让王爷看到我有着毛病，王爷还能留下我？”

说来也奇怪，她在马上好几个时辰不下来都没什么事儿。甚至有次父亲新弄来匹烈马，还没训好就让她上去，她被那马颠来甩去好一阵子最后直接从上面摔了下来，破皮流血磕出淤青，也没这样的反应。唯独进到了车里，时间一旦长了点儿就不行。

父亲说她是天生就该降烈马的人，一生都要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那还能把你一脚踹下马车不成？”

裴卿辞被她这话逗得一乐。

不大点个儿的小孩心事却那么重，那么多。都藏在心里从不跟任何人说。

这是裴卿辞早就发现了的。

可他从不主动问。

也就是今天赶巧提了这么一嘴才让江知予顺道说了出来，其余憋在心里的不知道又有多少呢。

“怎么不能？”

和裴卿辞一同待在宁王府的这大半年里江知予对于裴卿辞这个人可算是有了更深的了解。

若要说他挑剔，瞎讲究，倒也没有。吃得住得只要不是太过分都也能接受。

但在某些方面他又有自己的坚持。

就拿做饭这件事来说，菜要切成什么形状的，刀要从哪儿下，怎么下，都必须按照他自己的要求来。

不过好的一点是，他不作弄人，只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旁的只要不碍着他的眼，他也就两眼一闭装没看见。

裴卿辞知道她是同自己玩笑，于是也说：“原来在你心里，我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可不是，”夜里起了风，送了些凉意来，江知予稍微舒服了点儿，笑着跟他说，“我这是让王爷你认清自己。”

笑起来就又什么都不管，结果晃得幅度大了那么一点儿，晕乎劲儿又反了上来。

她难受得受不了，此时倒也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了。索性闭眼蹲到地上把头埋到腿面儿直哼哼，听着声儿怪可怜的。

“看看，看看，叫你不老实，”裴卿辞话虽这么说，但还是无奈地凑到她跟前蹲下问她，“还不舒服？”

江知予吸取了教训，轻轻“嗯”了一声。

裴卿辞往不远处望了一眼，之后转过来，没忍心再跟她说什么重话。怕她听不见，在她耳边道：“先起来，我看帐子搭好了，你进去歇着吧。”见江知予没什么反应，他又问，“走不了了？”

江知予缓了缓抬起头看着裴卿辞，裴卿辞就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了。于是伸出一只胳膊来递到她跟前。

她拿手搭着裴卿辞的胳膊，攒了股劲儿，然后借着裴卿辞的力自己站了起来。

看她还有些站不太稳当，裴卿辞不免担忧地问了句，“你这样自己能行吗？”

从前他还真没见过像江知予这样的人——单是坐趟马车半条命就没了，自然也没什么能够照顾她的经验。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问道：“从这儿到帐子还有段距离，要不要我背你过去？”

“不要，”江知予听到这句话立马转过头来拒绝，瞧着都要比方才精神好多了，“那像什么样子。”

“你是王爷，我是在你跟前伺候的侍女。哪有让王爷背侍女的道理。让人瞧见了那还得了。”

裴卿辞听她这句话觉得有些刺耳，不禁皱了下眉。

“瞧见了又如何？谁能说得着？更何况你又算什么侍女，谁让你伺候了？我不是说了，宁王府没这套规矩。”

“说不着你说得着我，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江知予知道他的意思，可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这儿不是肃北也不是宁王府，王爷既然出来了，就更要谨言慎行才是。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呢，巴不得你犯下个什么错。先前你刚回来，什么都没做呢都能闹出来一堆事儿，真要干了什么，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裴卿辞没想到她竟还反过来教训起了自己，真是混得熟了连胆子都大了。

原先那个缩在角落里答一句话都费劲儿的小孩儿，现在在她身上找不到半点儿影子。

这是好事。

他心里明白江知予说得有道理，于是说了句“知道了”。

江知予这才往前走。

可还没走到帐子跟前江知予便又把他往永安帝那边儿赶。

来时路上就没伴在他左右，现在到了有一阵子了还没过去，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上头要是再因为这个事儿怪罪下来，他便又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裴卿辞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坚持着把她送进帐子里，看她躺下了，裴卿辞才往永安帝的营帐那边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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