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祈?
上京神庭神帝之孙伶舟祈。
在生辰之日被当场刺杀而死的伶舟祈。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说,这三个月来他不在云山村,而在神庭。
伶舟祈早就猜到他的父亲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所以他出现在了云山村。
他根本没有失忆,隐瞒身份待在云山村这个小小的村落,为的便是昨日神孙诞辰出现的刺杀一幕。
被神庭王上派人刺杀的不过是个替死鬼。真正的帝孙,即将回到神庭审判自己的亲生父亲。
而神庭王上那到手的继承之位也将烟消云散。
高高在上的神帝之孙,仅用了三个月便将那最至高无上的权利收入囊中。
也仅用了一日,便将她十六年赖以生存的村落,如亲人般的村民屠杀殆尽!
他是神帝之孙,便可肆无忌惮的一念生死。
只因她们是凡人,就活该被杀吗?
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内脏仿佛被挤压的快要爆炸,今时月缓缓闭上眼睛,红色的血滴自眼角流出,可这一切,皆是从她将他带回云山村就注定了,是她亲手为他递上屠刀,对准了那些视她如亲子的村民们……
她不知,
吴嬢嬢死前是否后悔曾每日在漆黑的村口等她。
不知,
村长是否后悔六岁那年拼死从火场将她救出。
不知,
向来不喜欢她的唐蝶将她推开时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不知,
李嫂她们为她准备的惊喜,是什么…
云水村这面湖泊,原来竟这样深吗?
好似永远不见底一般。
今时月意识昏沉,彻骨的寒水深处没有让她清醒,身体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
在丧失意识之前,今时月心想、
死了也好,只愿死了能变成厉鬼,她定要从湖中爬出去找那人索命!
“你因这湖而死,就算成为厉鬼,也无法离开这片湖。”一道男子声音云淡风轻的说道。
竟有人能在湖水中说话…
想来,定是自己临终出现了幻觉。
“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今时月这下彻底这声音并非幻觉,这道声音的确是真实存在,他是什么人?
那声音像是能听见今时月的内心声音般,他道:“我是何人,姑娘不妨睁眼看一看。”
今时月费力的睁开眼睛,这才发觉捆着她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松落,就连先前困住她的麻袋也不翼而飞。
她此时身处湖底,却意外的不觉呼吸困难,原本刺骨的湖水变成了一团团绿色的雾气,此处就好像与上方割裂开形成另一个空间。
她环顾四周,除了那些雾气,并无人影。
“别找了。”
那声音再次开口,声音竟是从这些雾气中传来。
今时月伸手碰了碰那雾气,指尖皮肤传来一阵灼痛。
“就当我是湖神,一个被封印的湖神,你所能看到这些雾体便是封印我灵魂之枷锁。”
“我找你,是想与你做个交易。我感知到你怨念深厚,想来定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你这具身体已然没有了生机,若不是我的神力,你此时无法站在这里。”
今时月看了看自己的手,被湖水泡的皱皱巴巴惨白的没有血色。
“我不知我还有什么东西可与你交易。”今时月喃喃的说道。
绿色的雾气围绕在今时月身边打转:“当然有,我可以给你死而复生的机会,也可以赐予你凡人无法拥有的力量。但你,要用你的灵魂帮我吸收这雾气,直到这该死的封印彻底消失。”
他说完,停顿片刻又说道:
“看到墙角之处那堆白骨了吗?他们都曾与我达成交易,却无一人坚持下来。雾气不会对魂力产生真正的损伤,但却会痛,我不知到底是怎样的痛,能够令这么多人在吸收雾气时生生痛死。他们之中坚持最久的一个是三个月,可惜这雾气封印连一丝松动都没有。”
“若你不愿与我交易,我会将你送回水中,不会改变你的命运轨迹。”
今时月无神的双目落在那堆白骨之上,痛吗?有多痛?会比见到所有云山村村民尸体那一刻还要痛吗?
“我与你交易。”
她要活着,她还没有为他们收尸。
她要为云山村报仇,她要那个毁掉一切的人也尝一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她话音刚落,绿色的雾气缓缓接近她周身,今时月只觉躯壳之下的灵魂颤栗着,仿佛与她这具身体彻底割裂开来,如生生被扒开了皮一般的,皮肉,骨架,亦或是今时月的魂魄,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亦或是哪里都如被燃烧一般的灼心之痛。
那灼热的火焰好似六岁那年一般再一次将今时月包裹,不一样的是,那一次今时月被双亲护在身下。
这一次,却是从内向外,好似要将她的内脏骨髓全都烧成血水。
原来是这般的痛,痛到她想马上停下,就算是死,也比这样要舒服的千百倍!
灵魂的疼痛并不会因变得麻木而习惯,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的难熬,满脑子皆是盼望那疼痛最好在下一刻便结束。
可那云层一般大片的绿色浓雾却在不断的告诉她,还有很久很久……
痛,每一口呼吸都痛,不知过了多久,今时月已经开始动摇。
在这般极致的疼痛,死亡或许是恩赐,是解脱。
或许她也不用去报仇的,待她死后便去找村民们求得原谅。
她只身一人,就算死而复生,又如何能对那无上神庭的神明复仇呢…
她真的受不了了,不如就,放弃吧…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幽暗的湖底与无限放大的感官令她几近崩溃,却也想起了刻在记忆中遥远的往事。
八岁那年她第一次上山挖参迷了路,直到很晚很晚才找到下山的路,小小的她边走边哭,回到村里碰见了正在收柴的吴嬢嬢,吴嬢嬢问她是不是受了欺负,她告诉吴嬢嬢,因为怕黑。
从那以后的八年里,吴嬢嬢她腿脚不好,却成为了村子里最爱溜达的老太太,每一次她晚归,总是能碰见刚好在村口散步的嬢嬢。
因为吴嬢嬢,她后来不怕黑了,因为她知道,无论多晚,村口总会有个驼背的老太太等着她回来。
今时月止不住的哭出声来,那样好的吴嬢嬢,她一定是笑着来参加她的生辰宴的。
今时月费力的抬起手,重重的在脸颊上打了一巴掌。
云山村不只一个吴嬢嬢,每一个人都待她如亲生,她说要为他们收尸,也并非只是入土为安。
真正的收尸,是让伤害他们的人,血债血偿!
今时月闭上眼,脑海中重复的回想着那满院的尸首,风中潮湿的血腥味将她重新带回那绝望的一幕。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忍受灵魂之上那入髓的灼痛。
……
湖面的水温不断变化,幽暗的湖底感受不到任何变化,除了——那一点点变少的绿色雾气。
四年以来,那叠满尸首的院落无时无刻不断被今时月印在脑海,她生怕她有一刻的松懈,便会被身上的疼痛影响而想要解脱放弃了复仇。
最后一丝绿气吸收至今时月的身体中,身体上的剧痛与烈火灼烧的热息戛然而止的那一刻,皮肤之上的热意迅速消退,今时月只觉身体顷刻间犹如掉入冰窟一般,极致的温差令她身体滑落在地面之上,没了意识。
与此同时,一抹修长的身影凭空出现。
八百年了,一个凡人,真的将囚于他八百年的封印解除。
宿霁垂眸看着晕厥过去的今时月,八百年来,他与所有掉入这片湖中的将死之人做了交易,偏偏只有这个看起来孱弱不堪的少女做到了。
既然她做到了,那么他也该兑现他的承诺。
他抬起手,月白色的灵息向晕过去的今时月而去,而在灵息快要触碰到今时月那一瞬,今时月身上包裹住萦绿色的光晕。
宿霁静静的看着那光晕许久,摇头笑道:“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没想到封印住他的茑萝妖茧竟没有消散,而是尽数被吸收到了她的体内。
看来他答应她的承诺不用实现了,如此,他便还欠她一个人情。
宿霁头痛的扶了下额,交易好偿,人情难还啊。
萦绿色光晕变为无数细长的藤蔓,形成一个人形茧将今时月完全包裹。
今时月只觉那难忍的疼痛好似又卷土重来,这一次不是灼烧,而是割裂,皮肤血管被生生破开般的割裂,而她,被困在一个漆黑无比的空间动弹不得。
她还是死了吗?
这是哪里,为何什么也看不见……
这般想着,她彻底没了意识。
好似睡了一个好长好长的觉,整夜无梦。
再次醒来时,今时月身体变得十分轻盈,她站起身,看见岩壁上刻着两句话。
“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必还。”
“在这强权至上的时代,除了高贵的身份,美貌亦是能够取人性命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