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回忆录 第14章 花灯

赵桓刚烈的很，顾昭百般劝说，他是宁死不从。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我又不是烤羊腿，进的什么油盐。”

他如此不识时务，顾昭也只好先放一放了。

又过了两日，等着玫玫睡了，她对离姐说：“明日，我就去洛阳了。”

“什么？”离姐惊了，“殿下不是说不让你去的么！”

“他这不是走了么。”

“所以……”

“自然管不了我啦。”

离姐生气：“那我也管不了你了？”

“哎呀，离姐。”顾昭把脑袋蹭进她怀里、撒娇说，“你最好啦，最疼我的啦。”

“不行不行，纵然当时你要去，我也是反对的。何况如今你一个人，更不能去了，太冒险了。”

“不是我一个人，赵桓也去。”

“你们说好了？”

“没有。”顾昭呵呵，“我猜他一定会去的。”

晚上，踢开玫玫，她俩一起睡。

“离姐。”顾昭躺在她臂弯里，“这么多年了，为了我们姐妹、你一直都没有成婚。”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离姐啧啧，“我可不是为了你俩，就算没你们，我也不乐意嫁人的。”

“为什么？”

“嫁人有什么意思，无非两个人逢场作戏而已，有的还不耐烦跟你做戏呢。”

离姐想了想，觉得终究不能这样打击年少怀着爱情美梦的小娘子，只得婉转说，“当然，殿下不一样……”

“他有什么不一样的？”

离姐一时语塞，这不是敷衍你的么，也没想到阿昭真会这么问。

“他不是你选的么？”

自己选的，自己爱的，互相爱的，总归是不一样的。

“我这人，一贯面狠心硬、动不了心的，你们却不一样。”

总归还是有很多人，能够琴瑟和鸣、生儿育女、携手到一生的。

或许是真爱，或许是糊里糊涂，反正殊途同归，自己乐意就成了。

“是啊。”

顾昭心中深深叹了口气，李明祈终还是和另一个女子白头到老了。

她以前觉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年少承诺、情深正浓、红颜早逝。

她若死了，李明祈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后来发现，她错了，错的离谱。

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了，也没有谁是谁的唯一。

也许她死了许多年后，李明祈偶尔想起她，也只有一句话——忽有故人上心头，回首已是万重山。

她，只是他的一个故人而已。

叹一叹，就过去了，继续向前看。

*

从凉州到洛阳，也有万重山。

顾昭抱剑坐在，身后是祁连山脉连绵不绝。

她挑眉看着，远远就瞧见赵桓骑着个马来了。

她挪了块地方，坐在路中间晒着太阳闭目养神。听着马蹄声由急促的快到慢，然后停了下来。

“你……”赵桓勒马、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巧了。”顾昭掸掸袖口，“我也想问你这个。”

“不是。”赵桓下马把她扯到一边去、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要去哪儿？”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对啊，那你管我去哪儿。”

赵桓被她给绕晕了，摊开问：“你这要去洛阳？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他也不让你去，你还不是人已经在这儿了。”

“我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赵桓拍拍胸脯：“我是男的。”

顾昭故作夸张：“我在洛阳城里呆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他们的弓箭还有识别男女的功能了，只杀女子、不杀男的？”

赵桓气结：“我不听你狡辩，总之、事情我不知道就算了，如今我既已知道，绑也得把你绑回去。”

“哼。”

“你还好意思哼，若你有了什么差池，他回来不活剥了我的皮。”

顾昭甩开他手：“别讲的这么血腥，咱们一路货色，就别装了。”

谁剥谁的皮还不知道呢，总不能咱俩互相剥了对方的皮吧。

“一起走，搭个伴儿。”她说，“你若不肯，我就自己去。”

说着，翻身上马就要走。

“别别别。”赵桓也算是服气了，“行行行。”

左右他们已经落后了，也不用去的太快，更何况他们也不可能一人带三匹马那么招摇过市。

顾昭骑马在前，赵桓不远不近跟着，顾昭特意放慢了速度。

“你有没有觉得，阿祈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有吗？”赵桓想了想，“没有吧。”

“你不觉得他少年老成了？”

“他一贯如此。”

“你也是一贯这样不着调？”

“正是。”

顾昭其实是真的不太了解赵桓的，虽然听李明祈说了一些，但别人口中的一个人、未必是真正的他。

就像李明祈说给宋衣听的顾昭，也不是真正的顾昭。

后来大家口中的顾昭就好像是一尊神，没有血也没有肉，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

提到她，就是那老生常谈——“可怜啊、真是可怜……”

听的她真是两眼泪花流。

上辈子她和赵桓都是挺可怜挺惨的，算是李明祈功成名就路上的一块石头而已，着实是同病相怜。

“你说，宁王真的会对阿祈下手？”

“他们从前感情还不错的。”

“所以呢？”

“皇位之前、哪有什么兄友弟恭，陛下可也没把皇子们真的当儿子啊。”

宁王也是被逼急了，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能不反抗。那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若真让李明祈顺顺当当成了太子，就算皇帝不杀他，焉知自家三弟不会突然起了杀心。

“宁王已在局中，没有法子了。”

如果不是自己被他杀了，顾昭倒是有些同情宁王的，滥情确实是个大毛病。

……

到了长安，天已晚了，只能在城中寻了一处落脚。

赵桓说：“一间房。”

顾昭：？？？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保护你。”赵桓一副“老子正人君子”的表情，“放心，我既不喜欢十三岁的毛丫头，也不中意……”

“已经嫁了人的少妇？”

“怎敢。”赵桓压低了声音，用只有顾昭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是不敢高攀未来的皇后娘娘。”

顾昭翻了个大白眼。

“我喜欢的是正经姑娘。”

顾昭不乐意了：“我妹妹怎么了，等日后我当上太子妃皇后，我妹妹也是皇亲国戚。”

“然后呢？”

“你只是皇帝的表哥，我妹妹却跟我是一母同胞，亲疏有别，配你绰绰有余。”

“我可太谢谢娘娘看得起我了。”赵桓阴阳怪气地打开门，“请吧。”

房间倒还勉强过的去，顾昭四处掸了掸，像赵桓他们常年在军中的，倒是绝对不会有洁癖的。

洗漱完毕了，见赵桓真的打算不睡觉了。

“用不着吧，明日赶路又是一天，还是睡吧。”

“我在马上照样能睡。”

“可把你能的。”顾昭不屑，“那你也躺一躺，就这么干站着，实在影响我的睡眠。”

其实还没有到睡觉的时候，外面的集市也是热闹的很，但他们并不敢在外瞎晃。

只是隔着好几层的窗子，都还能听到外头嬉笑玩乐的声音。

赵桓也坐下来，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剪出一个棱角分明的轮廓来。

这个轮廓、特别的像李明祈。

那年元月正午，洛阳灯会。她溜出家门、李明祈溜出宫，他们一起去看灯。

洛阳城有宵禁制度，但在元宵灯节的前后三夜却可以破例、彻夜游玩观灯。

夜开门燃百千灯，他们约了酉时前在定鼎门大街集合，一路逛逛吃吃。

等差不多天黑，正巧能到是宫城紫微城的正南门应天门了，这里是朝廷举行登基、改元、大赦、宴会等等一切要事的重要场所，自然也是观赏上元灯会大典的最佳位置。

同时，也是宁王把她从城楼上扔下来的地方。

那真是充斥着这种美妙、梦幻、惨烈、痛苦的回忆啊。

“阿祈，我在这儿！”

“昭昭，我找你找了好久。”

“瞧你这眼神。”

她和李明祈没敢去那边，就凑到了洛河边赏灯。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各种花灯极尽奢侈，手上提的螃蟹灯、兔子灯、鱼花灯不说，还有那用竹子架起来的，挂满花灯、高达百余尺的大型山棚、灯树、灯轮，整个洛阳城亮如白昼。

“这个兔子灯，好看不？”

“去年你就买的兔子灯，今年还是，就不能换个别的花样吗？”

“那你喜欢什么？”

“我就不说。”

“你不说我怎么买？”

“你就不能猜么，我倒要看看，不说你能不能买到我中意的。”

少年时相识相知相爱，一起手牵手看过灯、一起互许终生。

却被一座城墙隔开了生与死。

“说真的。”赵桓握着刀鞘、轻描淡写地问，“你想过自己会做太子妃吗？”

“没有。”

如果李明祈一早是太子，那太子妃就绝不会是她。她也没有喜欢李明祈到要这样自讨苦吃的地步。

“那你想做太子妃、想做皇后吗？”

顾昭笑了：“那就得看你亲爱的表弟，想不想让我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