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七月,温度直线上升,变得闷热。
容璟昱回了一趟容家老宅,从车里下来,直接去了老爷子的院子里,老爷子在花室浇灌花草植物,这些都是老夫人留下来的,容璟昱问好以后,他把喷水壶放在置物架上,打量一番面前的人,“你跟小葭有联系吗?”
他如实回答,“没有。”
“你怎么能不联系?”老爷子面色沉了沉,垂眸,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容璟昱,“要是可以,把她过继到我名下,改姓容,她这个小孩将来一定会有大作为,你给我把握住。”
容璟昱听到过继两字的时候,一贯冷静的脸有些慌措,掩盖住眼里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杨家那边应该不会同意,我们先慢慢让她在京城安稳下来,然后借机拉拢她。”
“让她去上学吧。”老爷子把浇水壶拿起来,喷了喷面前的名贵植物,他对杨葭好有两点,一点是她聪明优秀,另一点她是挚友的后辈。
容璟昱没说别的,淡淡应下了,心里估摸着她应该不会同意,出了容家就去公司了,他在席蔚国际高中说校董之一,担心这一个选择太少,又整理了几家教学资源比较好的高中,下了班,又去买了点晚饭。
杨葭在家里玩,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
门响了。
杨葭顶着头有些炸的造型,穿着黑T短裤,把门打开,看到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发型一丝不苟,连皮鞋都擦锃亮的容璟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搭,沉思几秒,转过身走到沙发上,捞起薄毯,蜷缩成一团。
空调开的很冷,进来的时候那风吹的冷了那么一下,他叹口气,提着晚饭走到侧边的黑色皮质沙发上坐下,把整理好的文件放到她身边,拆着晚饭,躺平的杨葭摸索着拿起来,翻阅着席蔚国际高中的资料。
“我可不上学。”
说着她顺手把文件丢到了地毯上,侧身,背对着他,容璟昱瞥她一眼,捡起来放在桌上,摆好饭,“先吃饭。”
一说吃饭,她就感兴趣了,立刻起来,从沙发上下去,坐在地毯上,容璟昱翻着文件,语气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去读书,我供你。”
“我亲爸都不管我,你管我干什么?”
她吐了口鸡骨头,又往嘴里送了口鲜虾炒饭。
容璟昱闻言眼中多出几分无奈,将文件合上,放在一边,看着她,“他不管你,我管你。”
杨葭夹菜的手顿了顿,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跟错愕,又觉得可笑,暗讽着开口,“你凭什么管我?“
他沉默着,想不出理由,只是定定的看着,杨葭感觉到炙热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内心在想是不是刚刚的话很过分,这时,他说,“凭我想让你好。”
杨葭彻底愣住。
她以为容璟昱会用曾经他救过自己的事情来进行谈判,可他没有,他只是说了那么一句,我想让你好。
她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望向他,两人对视,几秒后,杨葭叹气,像是妥协了,“我爸那边你怎么解释?”
容璟昱见她同意,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西兰花放在她碗中,云淡风轻的丢给她一句话,“这你不用操心,好好上你的学。”
杨葭淡淡的嗯声,就低头吃饭了,这顿饭吃的很安静,两个人都不是那种主动找话题的人,就这样吃完了,他把余下的东西全都收拾掉,杨葭盘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容璟昱坐在她身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不想走,也不想就这么干坐着。
他把卫生给打扫了,几把游戏过后,房间变得格外干净整洁,容璟昱端着一盘水果走到她身边坐下,叉了块西瓜,递到她嘴边,并说了句,“别玩手机了,对眼睛不好,都打几把了?让眼睛休息一会吧。”
杨葭闻言放下手机,接过他手中的水果叉,伸出盘着的腿,发现自己家里变了,感觉到陌生,很干净,可又不仅仅是干净,餐桌上有他买来的红玫瑰点缀,阳台有栀子花的盆栽开得正盛,偶尔微风袭来,香味扑鼻,零食架被填的满满的。
“容璟昱。”她忽然叫了他一声大名,又说,“你是不是有洁癖啊?”
自己家里只有一点乱,也不脏,怎么每次他一来就跟给家翻新似的,他看着她,嗯了声,“有一点,不严重。”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雨滴,今天明明是个大好天气,杨葭扭头的时候无意看到了,想起什么,看向坐在一旁拿着手机的人容璟昱,“外面下雨了。”
“今晚我陪你。”
他眼也没抬的就说了那么一句话,敲打着手机屏幕,看样子有事情,空调吹得有点冷,她裹起了毯子,敲完这行字发送,起身走到立柜式空调面前,拿起电视柜上的遥控器,调试后手放上,感受了一下风速,继而回到走到阳台打电话,她的视线定在他身上,看着这一系列操作,心中波澜起伏,直到他回头瞥了一眼,杨葭才收回目光,随意扒拉手机屏幕。
他好像很忙,忙忙碌碌到临近十点多,打完电话看手机,看完手机又打电话,忙完后,回到客厅,发现杨葭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胳膊垂着,手里的手机马上就要掉下来,弯腰把手机抽出来,放到桌上,把她抱进了房间里面,盖好被子,就关上门出来了。
果盘里还剩了几块西瓜,冰淇凌已经化在了盒子里,橙汁喝了大半,他收拾干净,坐在沙发上休息。
客厅悄然无声,容璟昱合上眼睛,刚刚他二哥的事情有了一点头绪,在数年前,容寻家里不知为何失火,而当时的容璟昱在国外留学,他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的,不过他不相信平常温文尔雅的二哥会自杀,偌大的宅子被烧的惨不忍睹,怎么会没人灭火或者拨打119,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有问题,可偏偏碍于面子,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事。
但他不信邪啊,一直在查,回国后就接手了容寻当时的公司。
在世家之间,对外永远是一份体面,谁也不会把其中的缘故说的明明白白,让人借题发挥,大家都是棋子,谁也没比谁高贵,于那些身处高位的人而言,一枚棋子而已,没了就没了。
思绪万千。
11点,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
他把灯调暗了,西装外套随意的搁置在沙发上,领带也是,纽扣开了几颗,微微敞着,隐约看到半截白皙的锁骨,低着眼睫,叼着的细烟飘出缕缕细烟,微微眯着被熏着眼,背头造型因为忙碌散落下几根,昏暗的光打在身上,外头是雷电交加的雨夜。
安静的客厅被扰乱,容璟昱平淡的抬起眼看了过去,杨葭房间的门开了,步子急匆,从这就能感觉到她在害怕,等他想去迎她的时候,杨葭就已经扑进自己怀里了,蓄了一段的烟灰抖落,他伸手挥去,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只手将嘴边的烟拿下,侧着脑袋往别处吐了出来,微微附身将烟头摁进烟灰缸,又抬手挥了挥弥漫的烟雾。
容璟昱抬手将她的发丝拨到耳后,“害怕了?”
在她七岁的时候,奥利维娅于夏日雨夜在浴缸自杀身亡,而被关在自省室一夜刚出来,精神状况很差的杨葭却透过门缝亲眼目睹了这画面,她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即可悲又瘆人。
也就是这夜的第三天,杨葭被杨霆扣上了一个弑母的罪名,大家竟然会信他的鬼话,并且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评判她。
他知道这件事,私底下打听不少关于杨葭小时候的事,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怜悯。
杨葭哭了。
噩梦终究是噩梦,过多少年,都无法释怀。
他心疼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听着她哭了一会,没忍住笨拙的开口,“别哭了,我陪着你。”
随后,容璟昱把西装外套拿过来,从内袋里掏出来一枚长方形的玉器平安牌,整个玉牌上面没有进行雕刻处理,“这是我妈给我的,给你,无事牌,保佑你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她拿手背擦了擦眼泪,坐直了身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你的我才不要。”
“我妈说,它保佑孩子平安喜乐,健康成长,我现在长大了,用不着。”容璟昱想了好久的措辞,见她还是没有接的意思,直接塞进了她手里,杨葭看着手心里的无事牌,只觉得难过,她每天把自己搞的像个刺猬一样,别人一碰她,就得被扎,可她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让自己活下去。
亲情在他们之间压根不存在,把杨葭送进国外不法组织的是他,要她卸权的是他,告她弑母的是她,让她不幸福的更是他,杨霆不除,她这辈子都不得安息。
杨葭永远不会原谅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纵使那个人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
倘若轻而易举的和解,那她曾经受过的苦与难算什么,接纳了,她就可以回到过去吗,显然不能,她认得很清,因为对原生家庭已经没有任何向往和憧憬,甚至像条死鱼,任由别人怎么拍打,她都无动于衷。
儿时一直因为不被爱而烦恼,直到一些事给她上了一课后,她才恍然大悟。
或许烦恼后得到顿悟,是迷茫时的自己送的战利品,而她也有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