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君心似我心 第1章 状元登科

永宁四十五年，电闪雷鸣之中，萧瑟的秋风卷起落叶，刹那间大雨倾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勇将军周廷之通敌叛国，有负皇恩，则令抄家，钱粮充公。然，感念其曾经护国有功，免其满门抄斩之罪，特赐:成年男丁斩首示众，幼子妇孺流放。钦此。”

启朝永宁年间，年老昏聩的永宁帝于酒池肉林之中的一纸诏书，让满门忠烈、一生为国的周家落得个斩首流放的悲惨下场。

一时之间，大臣意冷，百姓寒心，无数文人墨客对永宁帝口诛笔伐，民间游行抵抗，却被禁军强势下狱镇压。

紧接着，永宁帝又下一道圣旨，禁止任何人悼念周廷之及其家眷，违者杀无赦。

自此之后，人心惶惶。

一年后，永宁帝驾崩，年仅五岁的太子殷灵玥即位，改年号为盛乐，史称盛乐帝。

皇太妃柳氏与丞相萧莫把持朝政，虽为外戚权臣却治理有方，民间重回盛世模样。

……

十年后。

“快看啊，状元郎来了！”

道路两侧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占据。

恰逢烟花三月，漫天花雨之下，一身登科吉服的状元郎骑马而来，嘴角噙着笑，正同两侧向他祝贺抛花的人们颔首道谢。

慕瑾还一身红衣似火，温暖柔情的面庞引得无数美女佳人脸红心动。

作为丞相大人青眼有加、盛乐帝钦点的状元郎，一朝登科游街，令万人空巷，京中百姓纷纷围观，想要一睹状元郎的风采。

一座二层酒楼的窗户边，一位身穿锦衣华服，戴着面具的小少年扶窗而立，把头探出窗外，正满眼好奇地这看看，那瞧瞧。

他肤白胜雪，一头青丝柔顺的披在身后，面庞被面具遮掩了大半，只露出红润的嘴唇和小巧白嫩的下巴。

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弓腰驼背却喋喋不休的老仆人。

“少爷，咱们回去吧，外边人多嘈杂，别冲撞了您。”老仆刘福一脸着急，少年却左耳听右耳冒，完全听不进去半分。

殷灵玥喜欢玩闹，像一个七八岁的淘气稚子。

对于刘福的劝告，殷灵玥时常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让刘福这个看着他长大的慈爱老者心生怜爱，不忍心再劝他。

这次也是一样，听见刘福的话，殷灵玥虽然听不懂什么是“嘈杂”和“冲撞”，但他听懂了刘福的意思是想让他回去。

还没玩够，殷灵玥自然不愿意回去。

于是，他搬出了自己最擅长的，刘福最看不得的表情，委屈巴巴地看着刘福。

“不要回去，再玩一会儿嘛……”

殷灵玥的方法确实奏效了，刘福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怜爱，也想让他的陛下多玩一会。

可是，过一会儿就是三甲觐见的时辰，绝对耽误不得。

无论如何，殷灵玥都要回宫，接受三甲的拜见。

为了让殷灵玥回宫，刘福愁得满脸皱纹。

突然，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作为殷灵玥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刘福看着他长大，最是了解他的性子。

他知道，殷灵玥最怕的就是丞相唠叨，于是果断搬出丞相作为救兵，悄声说:“您一会还要宣前三甲觐见，若是丞相大人发现您不在宫中，那……”

果然，殷灵玥委屈巴巴的表情里多了一丝害怕，眼睛也变得红红的:“那好吧……”

他最害怕丞相萧莫，担心被他责罚，只能答应。

话音刚落，状元郎慕瑾还骑着马迎面而来，微风拂动鬓发，整个人像是沐浴在华光之中，耀眼夺目。

堪比仙人之姿的容貌顿时吸引了殷灵玥的目光。

小皇帝自小娇养，最喜欢亮晶晶、漂漂亮亮的东西，如今看见了貌比潘安的慕瑾还，顿时挪不动道了。

状似无意般，慕瑾还带着笑意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又极其正常的挪开，殷灵玥与他那双凤眸对视，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

殷灵玥脸上的委屈不见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只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他侧过身探出窗外，视线随着远去的慕瑾还而动。

刘福一看，顿觉糟糕，担心如果他的陛下再次因为看美人而在此过多停留，丞相知道了又该责罚，额头立马冒出冷汗。

比起惹殷灵玥不开心，还是丞相发怒的风险更大，刘福一咬牙，赶紧低声哄他:“少爷，咱们快回去吧，待会自有机会与状元郎相见啊。”

殷灵玥依依不舍的看着白马红衣的慕瑾还，想着一会就又能见到他，才闷闷不乐地转身，同刘福一起回去了。

街上，慕瑾还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没有片刻停留，骑着马向皇宫走去。

内容不明的纸条被内力震成细小的粉末，从他袖间悄然落下，随风而逝，未引起任何注意。

皇宫，金銮殿。

殷灵玥紧赶慢赶地跑回自己的寝宫，宫女连忙上前为他更衣。

刚刚整理好帝王仪仗，小太监便立刻将丞相萧莫迎了进来。

萧莫一身丞相服制，紫色锦袍上绣着几只展翅欲飞的白鹤，周身气派，仪态端方。

他已到花甲之年，白发与为数不多的黑发交织在一起，浑身散发着文官的书卷气，以及独属于久居高位的上位者身上的威严。

恭敬地向殷灵玥行了礼，萧莫一抬头，就看见他眼神飘忽、一脸心虚的样子，又想到今日打马游街，宫外很是热闹，便猜到他定是又偷跑出宫去了。

早在殷灵玥十岁之时，坊间就传有秘闻，说盛乐帝如痴儿一般，不认识人，也不会说话，完全任人摆布，怕是心智不太正常。

一听到这个传闻，就连一向以温柔和善而被人传颂的皇太妃都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将所有有嫌疑的人通通严惩，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极力将这个传闻压了下去。

奈何传闻虽然夸张，却并不是空穴来风。

殷灵玥五岁即位，五岁之前的他是个非常正常的奶娃娃，又乖又软，长得又玉雪可爱，见到人就乖乖的笑，令所有人都十分喜爱。

直到柳皇后薨逝的前一晚，殷灵玥被传召进入寝殿。

不知永宁帝跟他说了什么，又或者是做了什么，导致他刚出来就发了一场高热，三天三夜昏昏沉沉，烧的他忘了之前所有的事，神智也变得迟钝起来。

直到现在，已经十五岁的殷灵玥依旧心智不足，听不懂晦涩的词语和冗长的句子。

他单纯天真，心情都写在脸上。

对谁都是一副敞开心扉的样子，见人就会乖乖地笑。

皇太妃和丞相对他百般爱护，没有让他见到一点脏污和黑暗，更是给他养成了纯粹良善的性子，完全不像一个几年后就会亲政的皇帝。

想到被永宁帝秘密发丧的柳皇后，萧莫眸中一暗，心中叹了口气，看向殷灵玥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爱。

他上前几步为殷灵玥抚平朝服上的褶皱，声音故作严厉:“陛下，该去大殿传召此次科举的三甲了。”

殷灵玥一听，心里顿时开心了。

丞相这么说，就说明他要么没发现他偷溜出宫的事，要么就是不打算追究了。

反正不管怎样，都能让殷灵玥免去一顿责罚。

太好了，他又可以不去抄那劳什子的书了！

悠扬的乐声响起，殷灵玥端端正正地坐在龙椅上，萧莫带着一众大臣站立在两侧，状元、榜眼、探花面带恭敬，缓缓走进来。

为首的慕瑾还穿着大红的状元华服，发冠高束，嘴角带笑，一派温润公子的模样，精致高贵，一下就吸引了殷灵玥的目光。

他的目光单纯清润，像清丽温柔的暖阳。目光中充满了对俊美非凡的状元郎的喜爱。

沐浴着这一抹目光，慕瑾还率先走上去，下跪叩拜:“臣慕瑾还，参见陛下。”

另外两位也和他一样，依次上前拜见殷灵玥和一众大臣。

“平身……”

再次见到美貌绝尘的慕瑾还，殷灵玥开心极了。

糯糯地出声，叫他快起来。

殷灵玥的声音很欢快，他心里的开心也随着话音传递出来。

听见陛下稚嫩却欢欣的声音，榜眼和探花心中惊诧，却不敢僭越和拖沓，立刻起身拜谢。

对于殷灵玥显而易见的开心，他们感到奇怪，心里思考着陛下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高兴。

萧莫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殷灵玥从小就喜欢漂亮可爱的东西。

虽然这么形容状元郎有些冒犯，但是，只要是个人，见到慕瑾还，都会夸他一句姿容绝世。

更何况是单纯的殷灵玥。

他的目光当然会跟着慕瑾还走。

正是有了容貌的加分，萧莫才毫不犹豫地让殷灵玥把慕瑾还点为状元。

因为殷灵玥喜欢漂亮的东西，面对好看的人，也格外听话。

因此，如果慕瑾还的品行和忠君之心通过了他的考察，萧莫打算让他担任帝师一职，在自己力有不逮的时候教导好殷灵玥，让他成为合格的帝王，绝不能如先帝一般昏聩无能。

当然，如果慕瑾还有半点不臣之心，胆敢蛊惑殷灵玥做出什么有违君王之道的事情，他也能立刻处决了他。

毕竟区区一个毫无背景的寒门读书人，势力哪能比得过一国丞相呢。

慕瑾还站在大殿上，不动声色的盯着殷灵玥，看着他开心的笑容，缓缓低下了头，做出一副恭敬无比的样子。

与另外两人表现出来的一样，对于亲眼见到皇帝感到极其荣幸与自豪。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指甲狠狠刺入掌心是什么滋味。

当天，丞相萧莫以春日宴即将到来，需要新科进士一展风采为由，没有当场给他们授予任何官职，并表示希望他们能够写出绝世的文章，以此在宴会上讨一个彩头，夺得让自己期盼向往的官职。

除了慕瑾还，另外两人都认为自己堪当大任，都想超越慕瑾还，得到陛下和丞相的青睐，拿到最高的官职，光宗耀祖。

然而慕瑾还却知道，哪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只是在考察，判断他们会不会对殷灵玥不利罢了。

走出金銮殿，隔绝了那道极有存在感、依依不舍的目光，慕瑾还松开了紧紧握着的手，完全无视掌心的疼痛。

另外两位进士向他拜别，一同走了，方便了他独处和思考。

不出他所料，萧莫果然精明周全、忠心可鉴，对于任何能直接接触到小皇帝的人，他都会仔细且长久的观察，但凡暴露出一点别的心思，都会有性命之忧。

慕瑾还也没天真到认为第一次尝试就能成功靠近殷灵玥。

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做足了准备，且足够耐心。

没有人能一直保持警惕，更何况萧莫已经到了花甲之年，警觉程度会下降不少，小皇帝看起来又是个好哄骗的，如果没有丞相和皇太妃，恐怕他早就命丧黄泉了。

慕瑾还坚信，他的目的定会达到。

看着风拂柳端、花瓣纵舞的美景，慕瑾还笑了一声，掩去了眼底的讽刺，孤身一人出了宫门。

清风吹过，卷起层层涟漪，花瓣片片飘落，铺满了他走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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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状元登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