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德二十七年,太子二次被废。
太子之位空悬,再次引得京中三位成年皇子争夺不休,民怨沸腾。
争夺在长德三十年时,到了最顶点。
长德三十年春,三王乱京,宁安侯之子林魏然与临安公主杨灵允一同出兵镇压,三王伏诛,长德帝驾崩,死前留下遗诏——
皇七子继位,皇帝年幼,临安公主辅之。
这是千秋万代之后,留在史书上的记录。
但史书不会记录的是,三王之乱,实乃废太子与其旧臣处心积虑的谋划,就是为了逼迫三王造反,坐收渔翁之利。而临安公主杨灵允,更是这场谋划中不可或缺的人。
只是这些人算来算去,弄巧成拙,竟让废太子也丧命于宫变之夜,皇位被那位生母出身低微的皇七子捡了去。
——
“林魏然呢?”
宁安侯在府中烦躁地来回踱步,时不时转头看门外。
可惜他等来的不是自己那个叛逆的儿子,而是弓着腰的侯府管家,小心翼翼道:“侯爷,世子爷说了,您与其他大人们议出一个什么结果,他照做就是。所以……他就,不来了。”
“混账!”宁安侯大怒,“他这是做给谁看?”
管家低声劝道:“世子爷也是好心,您与王大人他们所议之事关乎公主,世子爷避嫌些也是好的。”
“他避什么嫌?”宁安侯冷笑出声,“不过七八年前认识过一阵子,有什么好避险的?”
管家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世子爷至今未成家,若到时他说了什么让王大人他们误以为是偏袒公主,岂不平白多生事端?”
与此同时,门房也匆匆来报:“侯爷,王大人来了。”
宁安侯深吸一口气,按下额上暴跳的青筋,“罢了,我这就去。”
——
太极宫内,杨灵允猛地抬手,扫开了那封由废太子旧臣联名上疏的奏折。
奏折洋洋洒洒数千字,唯有一个核心意思:让林魏然做帝师,教导小皇帝。
“你不想让林魏然做帝师?”幼荷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了那封奏折,挑眉好奇问道,“为何?他不是王正安他们的人吗?这才没过几天,你就跟王正安起矛盾了?”
杨灵允抬手支着头,一言不发。
小皇帝坐在一边,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王正安?”
他久在深宫,对外界的一切都不甚熟悉,就被推上了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
杨灵允吐出一口气,解释道:“他跟宁安侯一样,都是世家出身。不过林氏家主并非宁安侯,可王氏却是由王正安当家作主。他还是哥哥的老师,在哥哥的那些旧臣乃至整个朝廷中都颇有声望。”
小皇帝一下有些担忧:“那他针对姐姐的话,姐姐岂不是……”
“姐姐不好说,朕就自己出面跟他们说,朕要让傅氏的人来做帝师。”
说着,小皇帝眨了眨眼,眼睛微亮,似乎是为自己想到的这个解法而高兴。
他并不知朝堂上如今的派系有多混乱不清,也不知朝堂上有多少人盘算着这个帝师之位。他只知道,杨灵允的母家是傅氏,那只要傅氏的人做帝师,姐姐就不用受到那些人的牵制了吧。
太极宫内灯火通明,明晃晃地照着宫内的每一寸金砖。杨灵允在亮得晃眼的灯火下终于看清了小皇帝脸上真切的欢喜——
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这张龙椅,只想着要让杨灵允宽心。
杨灵允阖了阖眼,又叹出一口气,从幼荷手中再次拿回那封奏折,轻声道:“我不会让姓傅的人来教导陛下,还是让林魏然来吧。”
小皇帝不解:“可姐姐那夜带的明明是傅氏的人啊?”
杨灵允笑了笑,“傅氏终究是外人,若让他们生出了什么异心可不好。陛下,王正安他们是哥哥的旧臣,他们忠于哥哥,哥哥死了,他们便会忠于你的。”
这话听上去实在奇怪,但小皇帝却忽然垂下了眼睛,不再多问,只低声应好:“姐姐做主便是。”
小皇帝离开后,幼荷才挑眉问杨灵允:“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为何不想让林魏然做帝师?”
杨灵允疲倦地掐了掐眉心,半晌,才幽幽道:“哥哥死后,王正安他们已经不会再信我了。帝师就是他们用来牵制我甚至对付我的工具。”
“我只是不想和他走到那个地步。”
幼荷好奇心更甚,还想再多问些什么,但杨灵允已经靠在榻上,阖上了眼,无声地下了逐客令。她不得不离开。
——
春去秋来,腥风血雨的一年即将结束,朝堂内外换了将近一半的人,三王余党彻底被杨灵允清算干净。
除夕的大宴仪上,群臣中唯有宁安侯、王氏、傅氏,还有一个先帝朝时门庭若市的云家,坐在最前面。
大殿内奏响热闹的乐音,舞女的胡裙飞旋出璀璨的金光,亮得晃眼。
位于左侧最上前端的林魏然似乎是不胜酒力,借力起身后,踉跄着脚步消失在大殿内。
杨灵允与小皇帝坐在最上首,阶下一切尽收眼底。
她垂眼,遮住了眼底流光溢彩的大殿倒影,与小皇帝轻声说了一句,也独自离开。
大殿外只剩些许宫灯照着幽长的回廊,隐隐绰绰。
杨灵允走过一个转角,便看见倚在盘龙柱边的林魏然。
他垂着眼睛,呼吸轻淡,仿佛喝多睡下了,但杨灵允一走近,他又猛然回头——
“谁——”
“臣拜见公主殿下。”
两道语气截然不同的声音自同一人口中接连而出,杨灵允停下了脚步,第一次平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先生喝多了难受?”
林魏然摇头:“多谢公主关怀,臣无恙。”
杨灵允阖了阖眼:“你我已经生分至此了吗?”
林魏然依旧垂眸,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语气恭敬:“公主说笑了,臣不敢担。”
“你还在怪我八年前回宫和父皇说,取消与你的婚约一事吗?”
林魏然指尖忽然抽搐片刻,但声音依旧平静得毫无波澜:“臣从未怪过。”
“那你又为何在我面前一口一句臣?”杨灵允忽然上前,仿佛逼问。
林魏然身后抵着巨大的盘龙柱,退无可退。
他终于放下手,抬眼看杨灵允,轻声反问:“公主特意出来,就是为了与臣说这些话吗?”
杨灵允心里猛然涌上一股巨大的烦躁感。
她自然不是来与林魏然说这些话,可林魏然的姿态实在无可挑剔,她难以从中试探出分毫他的立场。
她定定地注视着林魏然墨黑的眼睛,唯有疏离。
君臣有别,派系不同的疏离。
杨灵允闭了闭眼,然后缓缓拢起双手,金红二色的朝服大袖掩盖住了她缠绕在一起的指尖。
她的神色在这一刻也变得漠然,仿佛过去一年在朝会上一样——
“看来你是选了王正安。”
林魏然神色未变,低声说:“臣从未有结党私营之心。”
杨灵允轻嗤一声,“话别说得这么满。先帝朝时,你难道不是哥哥的人?”
他不可能不是。
先帝朝的废太子与杨灵允并非一母所生,废太子的生母出身清原林氏,是如今宁安侯的亲妹妹,林魏然的亲姑姑,在先帝登基后便是皇后。
只是她身体不好,先帝登基没几年后便病逝。也正因如此,傅氏才将长女傅令柔送入宫中,做先帝的继后,生下了杨灵允。
宫灯摇摇晃晃,又被猛烈的夜风吹灭了一盏。回廊上愈发幽暗,跟林魏然被长睫遮住的眼睛一样。
他沉默了好一会,似乎是整理好了心绪,才抬眼开口,眼底还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先太子是臣的表哥,臣自然是先太子的人。过去的公主不也是吗?”
“过去?”杨灵允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两字,从喉间溢出一声嘲讽的笑,“果然,你们都是这样看我的。只有过去的我,才会站在哥哥这边。”
而现在的她——废太子死了,她便是彻头彻尾的傅氏的人,不值得信赖了。
她拂袖离开,金红的身影落在林魏然,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林魏然狠狠闭了闭眼,缓缓倚在盘龙柱上。
他不知道杨灵允突如其来的出现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三王余党清算完了,她要清算下一个目标了。
云家、大长公主,但无论是谁,他都不能让她再继续这样大刀阔斧地清算下去了。
党同伐异只会让百姓的日子雪上加霜。
——
离开长廊,还未回大殿,杨灵允就遇见了另一人——先帝的宠妃,如今唯一成年王爷的生母,云贵太妃云婉。
“临安,”云婉也是一身朝服,雍容华贵,只是精致的眉眼间多了几分遮不住的忧色,“我知道你恨云家,恨云家四年前害得先太子被废,可如今人死债……”
杨灵允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婉,打断了她的话:“别担心贵妃娘娘,王正安宁安侯他们都盯着我呢,云家现在依附着王正安,很安全。”
“宴仪尚未过半,贵妃娘娘还是多操心操心宴仪吧。”
她说着便离开了。
云婉没有再拦下她,沉默地目送她进了大殿。
直到杨灵允消失在丝竹声中,云婉身后跟着的侍女才皱眉上前,不解道:“娘娘,咱们又何必来找临安公主?老爷如今与王相关系好,她未必动得了咱们府上。”
云婉轻轻叹口气,“王正安是先太子的老师,四年前爹害得先太子被废,你以为王正安会真心实意地护着云家?临安身后是傅氏,王正安只是不想让傅氏势大,才拿云家做牵制临安的棋子罢了。”
她说着,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从先帝开始,云家就是棋子。先帝拿云家制衡王正安那些世族出身的人。如今世家之间的争斗也拿云家做棋子。一枚棋子,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侍女怔怔地看着云婉。
她柔美的面孔在一瞬间变得冷硬肃杀,寒风吹散了她最后的幽幽一句——
“云家我怕是已经护不住了……但我死也要保安儿周全。”
冀州王杨安允,先帝仅剩的一个成年皇子。
林魏然是最后一个回大殿的,酒过三巡,殿内之人大多都有了些醉意,行事也放纵了些。
他冷眼瞧着殿内同僚,拨开重重人影回到了自己的案前。
刚坐下,宁安侯便转头问道:“去哪了?”
“去醒醒酒。”
宁安侯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忽然道,“你马上也能坐那个位置了。”
他冲着不远处比林魏然还高半阶的王正安抬抬下巴。
林魏然眉心微跳:“父亲要做什么?”
宁安侯似乎是想跟林魏然说什么,但又在最后一刻停住了,摆摆手道:“你先别管这么多。先帝在时我宁安侯府就是京中权贵之首。如今就算太子殿下死了,有陛下在,他王正安照样别想越过我宁安侯府去。”
林魏然还想再追问些什么,但此时宫人已经鱼贯而入,送来了最后一杯酒——君臣同饮酒,共迎新岁。
他不得不跟着群臣一同举杯贺岁。
喧嚣的庆贺声中,他忍不住再次抬眼望向了最上首——杨灵允所在的地方。
他们之间并未隔着人,在通明的灯火下,他很清晰地看清了杨灵允的面孔。
层层光落在她的五官中,漏进的寒风吹乱了她的鬓发。
碎发在林魏然眼底飘荡,渐渐的,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庆贺的声音缓缓地凝固在他耳边,在万籁俱寂的那一刻,他猛然收回眼神,垂眼看向只剩薄薄一层底的酒杯。
酒水在杯底晃荡,映出他熬得微红的眼睛。
林魏然盯着窄小的杯底,开口时声音轻不可闻,呢喃着不知给谁的贺岁词——
“新春快乐,岁岁平安。”
杨灵允在转头的那一刻只看见林魏然低垂的眉眼,然后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没有感受到丝毫新岁到来的喜悦,只近乎冷漠地盘算着——既然今夜没有试探出来林魏然的态度,那就再拿大长公主试探一下。
她得确保林魏然还是过去那般好人模样,才能放心地利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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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清安城自从新县尉李昭来后,便不太平,事端频生,案子频发。
听闻这李县尉是从京城来的,曾经还当过大将军。说不准就是陛下觉得他天生邪门,才将他贬出京城。
李昭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属下的汇报,轻嗤一声,“我让你查关于金月酒坊的乔掌柜的传言,你反倒来查我的?”
属下愁眉苦脸:“将军,如今清安坊市上只有您的这些流言蜚语,都没人再议论乔掌柜的事了。属下是怕贸然打听,会惊动了乔掌柜。”
李昭沉吟片刻,直接起身:“既然都要打草惊蛇,那本官就亲自再走一趟金月酒坊。”
金月酒坊内,常客正暗暗打探着乔殊月。
“不知乔掌柜成婚否?”
乔殊月温柔笑道:“我有个未婚夫,不过他五年前就死了。”
这话正巧被刚入门的李昭听见了,他看着乔殊月那张与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脚步忽停。
乔殊月一转头,就看见李昭冷硬的面孔。她略略垂了眼皮,淡道:“李县尉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又要抓民女去县衙大狱吗?”
李昭忽然笑了起来,“乔掌柜多虑了,本官前来,是有另一桩案子需要乔掌柜帮忙。”
“关于……前朝乔氏的旧案。”
乔殊月向来镇定的面孔上终于闪过一丝僵硬。
——
乔殊月年少时曾救过一个少年。
那时大景还未覆灭,乔氏把持朝政,她还是金尊玉贵的乔氏二小姐。
她救下了那个只剩一口气的少年,把他带回府中,后来还把自己最喜欢的珍珠耳坠给少年,说:“拿着这双耳坠,你就是本小姐的人了。”
她甚至去求了祖父,执意要跟少年成婚。
十年前少年濒死的面孔与十年后李昭冷硬的面孔在乔殊月眼底合二为一,声音一如当年,只是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发狠——
“乔二小姐可真是能言善辩,骗了本官一次又一次。”
乔殊月沉默片刻,忽然舔唇笑了下:“那李大人想怎么做?去告诉你的新主子,前朝乔氏的余孽还活着,然后亲手杀了你的救命恩人,你曾经的未婚妻吗?”
指南:
1.单元探案,主线微权谋。
2.女主家落魄不是因为男主,后面会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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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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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