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顾烈星不敢再看第二眼。
直到深夜躺在床上,听着室友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他才有勇气拿出手机。
他将屏幕亮度调到了最低,再次点开那张照片。
季霜白拍这张照片的时候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衬衣上面的两粒纽扣开着,露出了里面的锁骨。
季霜白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偏冷色调的白,这样的一层皮肤,覆在两道不用硬凹也很明显的锁骨上,衬的那锁骨如白玉般腻滑可亲,更宛如两支白色的尾羽,脆弱而轻灵,惹人爱怜。最终,它们都消失在衣领的边缘,在那处,有一颗黑色的小痣若隐若现。
顾烈星认识这颗小痣,那是独属于季霜白的标志,他曾经偷偷看过好多眼。
夜晚实在太过寂静,最适合一些潮湿的心思破土而出,顾烈星对着这张照片,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浑身有些燥热,他只能暂时按灭手机冷静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才打开手机,重新进入月亮说,对着和季霜白的聊天页面,顾烈星开始犯难了。
对方是季霜白没错,可是,他怎么变成这种人了?
随便问一个陌生男人要腹肌照不说,还主动发自己的锁骨照。
他把这张照片点了保存,然后放进需要用密码解锁的隐藏相册里头,这个相册里存着很多照片,上面的人几乎都是季霜白,有学习的季霜白,画画的季霜白,吃饭的季霜白,合照里被裁下来的季霜白,想要捂住镜头不愿意让他拍的季霜白......
大多数的他都穿着校服,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没错,曾几何时,季霜白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的:高冷,疏离,生人勿进。
在顾烈星的眼中,只要季霜白站在人群里,他就永远是最特别的那个,除了外貌的因素,还有他眉眼间,甚至全身上下所流露出的那股冷冽气息,这股气息尤其在他专注做某件事的时候最为明显,比如写题或者画画,每到那种时候,顾烈星就会觉得他不似凡间人,虽然他知道用“出尘”一词来形容一个现代人很奇怪,但是,季霜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们小时候就见过面,从初中开始做同学,那时候,顾烈星皮的没边儿,对什么事都感点兴趣,就是对学习不感兴趣,但是季霜白的学习一直很好,当时顾烈星表面上毫不在意,内心却总对他存着点类似敬意的东西,虽然平日里相处的时候,他一切如常,会和他开玩笑,会不自觉的想护着他。
后来到了高中,在季霜白和他爸的共同的“鞭策”下,他终于开始学习了,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成绩最好的一次仅差了季霜白两名,按理说不存在“敬意”一说,可他还是对季霜白有点......崇拜的意思。
顾烈星从来就不是一个自卑的人,他明白他的这些心思只是对类似纯粹、明亮、美好之类的概念的本能趋近。
所以当他十八岁那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季霜白有不可捉摸的心思的时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不行,季霜白会被他弄脏的。
他一度变得小心翼翼,却还是抵挡不住诱惑,趁他睡着,忍不住亲了他的额头。
然而,这却成了他往后两年中最后悔的事——在他亲了他后不久,季霜白就转学了,杳无音信。
尽管他后来从他的同学那里听说,季霜白转学是因为家里的事,可他还是忍不住自责:会不会是那天他亲季霜白的时候,季霜白恰好是醒着的,为了挽回他的面子才没有戳破。
季霜白是不是恐同?是不是讨厌了他。所以他才连转学这么重大的事都不提前通知他一下。
回忆结束,顾烈星再度将目光投向屏幕。
月亮说是根据性向匹配的社交软件,顾烈星不可能不知道他是男生,可是现在,他给他发来了一张充满诱惑的锁骨照,照片上的季霜白明明穿着一件可以遮住锁骨的衬衣,却故意解开了最上面的两粒纽扣。
所以顾烈星不知道要如何回复他,这也是他在收到照片后没有立刻回复,直到深夜才再度点开月亮说的原因。
想了想,他只能老老实实的打下一行字:为什么给我看这种照片?
看时间已经十一点过半了,顾烈星没指望季霜白会立刻回复,却还是在点击发送后停留了一会儿。
没有动静。
他只好点击返回,这时,季霜白却发了消息过来:
你不喜欢吗?
顾烈星:......
他摸了摸发烫的心口,怎么可能不喜欢?只是不敢喜欢。
顾烈星轻轻划拉一下屏幕,轻易就到了顶,他发现季霜白实在是太“会”聊天了,从两人匹配到现在,他一共就发来五条消息,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句号,剩下的每一条消息,都会达到冲击他精神世界的功效。
他点击聊天框——
午夜冷酷总裁:喜欢。
33没什么犹豫就回复了他:喜欢就好,为什么还要问?
午夜冷酷总裁:......
季霜白看了眼自己的网名,又看了眼季霜白发过来的内容,有种对方才是午夜冷酷总裁的错觉。
他也是第一次网聊,没什么聊天经验,很快就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了,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季霜白的主动。
33:还想看哪里,除了脸和手,都可以给你看。
顾烈星十分不自觉的吞咽着口水,不去问为什么“脸和手”不能看,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都可以给你看”上。
不久,他忽然感到一阵愠怒,对于现在的季霜白来说,他可是个陌生人,就这样把自己的照片发过来,他不知道有多危险吗?
头脑一热,他冲动了,按下三个气势强烈的字:
不准发!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静止了刹那,这一次,33没有立刻回复他,独留顾烈星在漆黑的夜色里辗转反侧。
他好像把话说的太重了......
“抱歉”两个字被他打在了聊天框内,却迟迟不知道怎么接后文。
他要怎么解释呢?
难道说自己怕他在网络上发照片太危险?可是这样说,实在显得他有些虚伪,毕竟,他的前一句还是“喜欢”,而且,他甚至对季霜白的照片有反应......
顾烈星将手机放在一边,对着深黑的天花板陷入沉思,事实上,他突然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虚伪,一想到季霜白只是在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发着照片,他就会被醋意淹没,尽管这个不认识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对面依然没有回复。
.
看到顾烈星那三个字的时候,季霜白的手机恰好没电了。
手机突然黑屏,最中间只有一个白色的小圈不停的转动,季霜白盯着那个小圈,直到小圈也消失。
他把手机放在了一边,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晨有早八,他还要做汇报,理智不允许他继续看手机。
他一早就到了教室,早晨的时间过得很快,季霜白所在的小组一如既往得到了老师的赞扬,课下,同小组的成员商量着晚上一起去吃饭,叽叽喳喳的非常兴奋,季霜白却不复课上的精神,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很萎靡的样子。
有人小声问了句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季霜白轻声说了句不去,那人走后,陈子膽戳戳季霜白的胳膊,问他:“昨晚没睡好?我看你十二点就放下手机了。”
困倦中的季霜白少了一些疏离感,像一只慵懒的猫,他打了个哈欠:“没睡好,梦里遇到了一只坏狗,一只追着我叫。”
“那你快补补觉。”陈子膽说,“今天的课还挺多的。”
上午满课,下午的课只有一节,上完课以后,季霜白又去图书馆做作业,然后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晚饭和室友们一起吃,吃饭的时候,他收到了画社社长的一条消息,让他去画社一趟。
季霜白回复了好的,然后放下手机。
从开学以来,他每天的生活都不外乎如此,上课、去图书馆、和室友吃饭、去画社。
懒于社交和玩乐,生活充实而无聊。
唯一的回报就是,无论是画画还是学习和金融相关的专业知识,他都做的很好,尽管才开学两个月,他就已经引起了画社社长和专业课老师的注意。
他很少去思考什么是意义,一方面,这个问题太沉重了,另一方面,当你的生活足够规律的时候,连激情都会成为很可怕的东西,会随时扰乱生活的秩序,何况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
所以他喜欢一些不用耗费过多精力就能获得乐趣的东西,比如逗逗楼下的猫,比如为墙上晃动的日影留神。
但是今天这一天,尽管他极力保持着自己生活的节奏,内心却并不宁静。
或者说,从昨天和顾烈星有过接触以后,他就难以抑制心中的某些东西,一遍遍的做出连自己也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发给顾烈星的照片还被存在相册里,一共两张,一张没有发过去的,上面有他的脸,一张发过去的,他把自己的脸截掉了。
衬衣扣子是他自己解开的,下意识就那么做了,也没有考虑原因。
现在想来,其实也就是为了顾烈星的那句“喜欢”。
他不想承认自己看到这两个字时心脏的刹那跃动,和也许不慎从嘴角泄露的喜悦,但他当时确实立刻毫不犹豫的和他说:“都可以给你看”。
然而顾烈星却将一盆冷水浇在他的头顶,让他“不准发”。
不准发?为什么不准发?他的照片难道是什么羞于见人的东西吗?
顾烈星简直像是有病。
季霜白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打开月亮说,吃完饭,看到旁边的公羊晗正在用月亮说聊天,他也有点蠢蠢欲动,不过还是忍住了,打算等去完画社再说。
画社有固定的聚会时间,一般都在周五傍晚或者周末,今天是周一,社长却突然叫他过去,想必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到了那片熟悉的树林,路上碰到了陈莓,她也是被社长忽然喊过来的。
两人一同走进活动室旁边的小会议室,社长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俩了。
社长是美院的一位学姐,叫江鹤月,人长得并没有那么扎眼:鹅蛋脸,皮肤很白,脸上的肉软软的,很细的甚至有点肿的双眼皮,挺翘的鼻子,厚嘴唇。这是一副介于精致和不精致之间长相,让学姐在冷酷和温柔之间转换自如。
因此,她虽然在社员们面前表现的很有气势,具备充分的领导力,但在私下里,她又很容易令人感到亲切。
季霜白和陈莓坐在学姐为他俩准备好的椅子上,隔着一个深红色的办公桌,学姐向两人说明了喊他们来的原因:
“你们可能都听说了,马上校庆了。”
“这是咱们学校的大日子,十年一次呢,被你们赶上了,现在是这样,校委会那边要求我们社团也出点人去帮忙,可能要设计设计纪念品之类的,你俩有兴趣吗?”
季霜白没有说话,陈莓问道:“学姐,为什么是我俩呀?”
学姐笑了一声,“能为啥,你俩画的好呗。”
陈莓看了眼季霜白,能和男神一起得到学姐如此直白的夸赞,她当然非常荣幸了,于是她不再多说什么,目光火热的望着季霜白,等着他表态。
季霜白在学姐和陈莓的注视中,还是摇了摇头,他还没有解释原因,学姐就笑了,说道:“我就知道。”
季霜白平时就不太参加画社的集体活动,每次来画社就只做一件事:画自己的画。所以他的回答确实在学姐的意料当中,不过,学姐也准备好了要说服他的长篇大论。
她用手指支着自己的下颌,边观察季霜白的脸色,边对季霜白道:“这是校级活动,肯定会加学分的,咱们所有人毕业都会有实践学分的要求,这个就算是。”
季霜白依然不为所动。
学姐不慌不忙的继续道:“还能认识一点厉害的人,听说这次校庆要投入使用AI,顾烈星你肯定知道吧?刚拿了国际机器人大赛的奖,他所在的那个社团肯定都在......”
季霜白倏然将视线投向学姐,学姐一瞧有戏,立马开始大加渲染起来。
两分钟后,季霜白终于被说动了,手握着下巴尖轻咳了一声,答应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