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沁脸上出现怒意,气得浑身哆嗦。
裴腴能感觉到这人一开始是没提起全部注意力的,后来才不得不拼命逃跑。
裴腴:“我不打算杀你,去开门。”
秦沁没动,死死咬牙,“随便你杀,我决不会跟你多说一句废话。”
裴腴无奈,只好恶人般地威胁道:“开门进去,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像是第一间屋子里的那两个人一样。”
“我相信那一定比杀了你还难受。”
秦沁愤恨地刮她一眼,起身将压在身下的钥匙踢了过去。
就在裴腴弯腰捡的时候,秦沁竟然对着她一脚踢来——
裴腴拾起钥匙后飞快地后退一步,撞上墙面,胸口一阵钝痛。
真是不死心,要不是为了给她一个放过的理由,裴腴宁愿像劈开石门一样劈开这道门。
裴腴在秦沁怨毒的目光中微微笑,然后迅速地伸脚绊倒了她。
有种不符合冷酷胜利者的幼稚行为。
裴腴已经很久没这么疼了,师兄师姐和她切磋的时候从没使用过剑刃,顶多是用剑柄轻敲她的头一下。
说不生气是有点不可能的。
在秦沁错愕的眼神中,裴腴毫不在意地用钥匙开了门。
入目却让她微怔,她本以为这里会和先前那间一样只有发霉腐烂的稻草,但实际上这里布置得不错。
甚至称得上是温馨。
和刚刚简直天差地别,如果忽略掉往外黑长的走廊的话,这里一点也不像牢房。
甚至细心得连床幔都准备了。
苏知徵原本正临墙听她们的动静,此刻倏然和裴腴对上了眼,颇有些不自在地坐到了桌边。
而桌上还有盘水果。
裴腴微微诧异,管艽吟这是……关了苏知徵又放心不下她么?
秦沁这时候已经进来了,反正也跑不了了,见裴腴一副呆住的样子,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嫉恨和讽刺,“怎么了?以为你救的是个蓬头垢面的可怜人,结果却是个被人精心保护起来的宝贝……哈哈哈,可笑!实在可笑!”
裴腴看她一眼,半晌慢吞吞地道:“你是羡慕她么?”
秦沁脸上霎时出现被拆穿后的羞耻和恼怒,一时间青白交替。
苏知徵的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
她似乎是被裴腴刺激得疯魔了,“好啊好啊!对!我就是羡慕她,羡慕她什么呢?”
秦沁质问苏知徵,额角青筋迸出,激动得两只无力的手臂都在晃动。
“因为她莫名其妙一出现就夺走了堂主的喜欢!明明是我先来的!我从小就陪在堂主身边,而她——一个不明来历的贱女人什么都没做就抢走了一切!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可以让,但她为什么要抢走我唯一爱的人?!为什么?!”
秦沁泪流满面,吼得破音。
裴腴静静等她说完,才出声道:“你自己也说了,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出现了就拥有管艽吟的爱意,而你先她一步陪了管艽吟十几年也没能得到丝毫——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管艽吟选择了爱她而不是你,错并不在她,甚至不在管艽吟,也不在任何人……”
裴腴凝视着痛苦得难以自拔的秦沁,声音轻缓但话语却近乎冷酷,“因为这就是真正的爱,爱的本质就是自私无比的。”
“在爱里有人毫不费力,有人穷尽心思,当你所爱一个人时就要做好痛失所有的准备。你可能会先哭而后笑,也可能永远只有哭的资格。”
殷桃告诉她这些话时,裴腴完全不理解它的意思。而如今她在看着秦沁时,心中无怜悯但也为其感到可悲。
秦沁浑身狼狈地跌坐在地,绝望地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失神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啊……我怎么办啊……”
裴腴不忍心再看她痛得浑身抽搐的样子,偏过了头。
爱会治愈伤痛,也会创下伤口,得不到的时候就应该清醒地大方笑着离开,而不是庸人自扰,作茧自缚。
静了一会。
苏知徵开口了,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说我是凭空出现的?什么都没做?”
两人都看向她,苏知徵脸上少女般的情绪如水痕般蒸发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
苏知徵语气轻轻,“见到死掉的那两个人了吗?一个是管艽吟的父亲,管望跋,一个是管艽吟同父异母的哥哥,管岚。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被这两人逼上试炼山,因为没有灵根,他活下来很不容易,最后满身是血地出现在了我面前,他倒在岸边哭着求活,于是我救了他。”
“我一开始毫不在意,可我没想到他爱上了我。为此他一次次的浑身狼狈沾满血地出现在我面前,叫我出来看看他。”
苏知徵的眼眶有些红了,“我原本不明白爱为何物,可他死都不肯放弃,一遍遍地教我,总是不厌其烦。”
“后来,我生了五感,第一次感受人的情绪便是他赋予我的痛。我看见他心痛,看不见他也心痛,日日夜夜不寐。”
“我终于还是爱上了他,所以我不舍得他再浑身是血。”苏知徵凄惨地笑了笑,“于是我把自己献祭给了他,割裂一半精魂寄放在他身上——这样他便能调动我的力量,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他的灵根再生了……”
“这是不符合天地法则的,我自私地挪用了众生的力量当然会遭到报应。所以便有了十几年前的那场洪灾,整个黄陂城毁于一旦。”
裴腴震惊得忘了呼吸,这太匪夷所思了。
苏知徵还在继续,“于是我的本体受到重创,根本受不了冤死之灵的撕咬反扑,管艽吟也就是那时为我寻得良方——他骗了我,他只是在我身上设下了禁制,也就是像梨掌门说的那样。我与本体失联,一切的冤死之人的咒骂与痛意转嫁到了他的身上,由他坚持着这无休无止的惩罚,这样我便活了下来。”
“我不知道他之后做了什么,我今日才知道他骗了我。我与本体失联以后越来越虚弱,他却不知道这点,傻傻地替我到处求人求药。”
“现在外面还有不少修士渴望抓住河妖,不停地往里面丢法器,误打误撞地冲击了我身上的禁制,我也在逐渐回复着。”
“梨骊一告诉我禁制的事,我就全明白了,我去找了他,他却让我安心等待。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我便阻拦他,他就安排秦沁将我关在这里。”
苏知徵说完所有,看了一圈周围,面容温柔,“他怕委屈了我,于是亲手将这里布置成这样。”
“终究是……要辜负他的一腔爱意了。”苏知徵柔柔地叹气,眼神一如既往的澄澈透亮。
就算是现在,她也丝毫没有怨恨,仍旧像是一个等待心爱之人回家的新婚少女,而不是一个破烂不堪的河神。
秦沁早在苏知徵说到“灵根再生”那的时候就呆滞了。
原来她一直敬仰崇拜的人是这样得到灵根的,从一个弱女子身上剜下来的。
裴腴听完,神情复杂又有些唏嘘。
苏知徵说完不再看地上失神的秦沁,深吸一口气,只期待地看向裴腴,“裴姑娘,我身上的禁制就不解开了,反正也不耽误等会的献祭。”
她语气柔柔,几乎让人无法拒绝,“当你知道所有真相的时候,我可能也不在了——我只想请求你让管艽吟活下来,我不想再看见他满身是血地狼狈求活了……这所有的罪过由我一人承担即可。”
苏知徵眼神亮得像光一样,仿佛她所祈求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吻,而不是生死攸关间的抉择一样。
裴腴咽了下干涸的喉咙,偏过头良久。
“可是已经有很多无辜的人因为他而死了。”裴腴没办法欺骗她管艽吟必死的结局。
苏知徵眼睛慢慢黯淡了,很快她嗓音轻柔而淡漠地说,“我只是还有一点舍不得罢了。裴姑娘,先前我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吧,按照你的心意来就好。”
这时,突然传来了令人心血俱凉的声音,轰隆隆的水声仿佛从四面八方涌向这里。
不会是洪水淹进来了吧?
裴腴急急点头道:“先别说了,我们先出去。待会就来不及了。”
秦沁听到这话,仿佛被人点了清醒穴一样迅速爬了起来,也不管两人率先晃着手臂冲了出去。
一边喃喃,“我不要死,不要死……”
裴腴急忙去拉苏知徵,哪知苏知徵反手捧住她的双手。
“很快的,献祭之后你也来得及逃出去……而且,这水也奈不了你何。”
裴腴看着她也镇定了下来,“那你呢?你会死吗?”
苏知徵摇头,决定先撒一个谎,“暂时不会。”
裴腴点头,“那你来吧。”
苏知徵收回自己的手,接着人周身出现了水纹般反射的耀眼蓝光。她静静漂浮在半空,双手合十,闭上了那双澄澈漂亮的眼睛,再一睁眼时眼里全是漠然,像神祗降临。
裴腴自觉闭上眼睛,感觉自己也悬浮起来了。
“众生赐予我力量和智慧,如今我将我所拥有的一切归还众生神明。”她仿佛在低语。
裴腴渐渐觉得自己被柔和的水波包裹了,就像是幼时母亲的环抱那样让人放松。
慢慢地,有什么融入了她的眉心。
很快,这种感觉消失了,裴腴落地再次睁开眼睛。
只不过她面前的人消失了,室内只剩她一人。
裴腴仰头问空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知徵的声音响起,“因为众生是我的神明。”
“虽然众生总是认为我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神。”
她的声音里有些少女的苦恼,好像真的十分苦恼一样,又好像在和裴腴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一样。
“对了,如果你要阻止这一切的话,要么杀了他,要么让他心甘情愿地把我的力量献祭给你。”
“记得你答应我的啊……”苏知徵的声音终于变淡远去。
裴腴在原地等了会,最终转身离开,“你也是个骗子。”
裴腴走出廊道没几步,洪水扑面而来,仿佛要吞噬路过的一切。
裴腴不合时宜地想,“为什么这水不像是来淹死她的,而更像是来拥抱她的。”
吐着白沫的黄浪在触碰到她前的一瞬,裴腴轻轻抬手,黄浪霎时被分割了般绕过她涌向她身后。
裴腴迅速地出了地下室,发现外面已经打翻天了。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前。
几刻钟之前。
梨骊所预想之中的变故几乎是顷刻就发生了。
众人刚刚坐定不就,大殿中心的莲花纹样血红光芒大闪,血线瞬间蔓延到整个地面!
“这这……”
“怎么回事?”
众人纷纷逃窜,然而第一个碰到门的修士惊恐地发现门打不开了!
“诸君,这宴可还没开席呢……”管艽吟淡漠笑着提醒他们。
那血线很快攀人体而上,像新生的血管一样爬满所有人的身体。
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