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臻又一次对商麟在燕宫中的权力有了新的感知,燕王虽在夜宴上大喝商麟荒唐,可阖宫上下的人没有不把她当真太子妃的。
贺礼成箱地进了泰清宫,王后也亲派了人来跟华臻说了会儿话。
华臻端坐在院中,指尖轻翻过书页。
小沛站在一旁清点贺礼,待全部记录在册后才对华臻道:“太子妃,全记好了,要拿去给殿下过目吗?”
华臻眼神仍落在书页上,“不用,他昨日亲口在众人面前说的,在泰清宫我与他的地位一样,那自然是我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小沛欣喜道:“殿下对您真好。”
华臻轻嗤了一声。他不过就是故意说来恶心她的,虽说如今他地位稳固,可从她来了燕宫之后的几次事件中都能看出有不少人暗中跟他较劲呢,他现在把她立做太子妃,无疑是在向众人宣告——“这是我最爱的人,快来害她啊。”
既然他想利用她,那她不妨把这层身份也利用尽了。
华臻的手一顿,猛地想到商麟在夜宴上说的话。这次他真正想要保护的人是谁?
榕夫人么?
小沛蓦然出声:“太子妃,云菽郡主来了。”
华臻闻言抬眼,入目的赫然是云菽那张纯真无害的脸。
“姐姐!”
云菽跑过来,俏皮地给她行了个礼。
“郡主怎么来了?”
云菽自己在石桌上倒了杯热茶,抿了口茶后说:“我来向姐姐道喜。”
华臻也不跟她拐弯,“又是洛南伯逼你来么?”
云菽顿了顿,随后点头,“是……但也不是。我自己也想来问问你,昨日夜宴太子在你身边,我不好开口。”
“可我真是没有想到。”
华臻问:“你生气么?”
云菽想了想后还是说:“昨日是有一些的,我同你说了那么多太子的坏话,可你转眼就……想来你并未真心与我交好。”
“我有难言之隐,不过解释再多也无用了,”华臻笑笑,手轻抚上云菽的头,“洛南伯又逼你什么?”
云菽放下茶杯,脸上阴云密布,“父亲知道我们聊得来,让我来跟你示好,看你能不能顺势把我留在泰清宫……”
“你想留在这儿么?”
云菽摇头又点头。
“哪能容我想不想呢?家中没有仰仗,表哥又……如今家里都瞧着我跟太子从前的婚约。”
华臻凝眉,“可你本就不愿接近太子。”
“燕国早已有女官制了,联姻终究只是依附,你就没有想过考取功名?”
云菽低着头,双手紧紧握住杯身,须臾后才道:“燕国实行女官制不过数载,真正手握大权的女官不多,爬上来的就更少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你最初不也是想做女官,可如今……”
华臻会心一笑。
“二十年前楚卫两国之间有一个小国,国号周。周王有一位长女,自小野心勃勃,不仅博学,也颇有将才,深谙治国之道。周王封她做了王太女,授她兵权,允她参政,她也多任用女官,监国期间一派盛世之象。”
云菽眼睛有些发亮,“后来呢?”
“后来她的副将勾结她的弟弟,为了阻止她登基,甚至不惜把周国送予别国之手。再后来,她成了邻国王宫里的一个小少使,残余部曲只能藏匿深山。她也只能怀着当初的梦死在了静默中。”华臻轻巧地说出这些话,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旁观者。
可她不会跟母亲一样被深受信任的属下背叛,不会对所谓的手足仁慈,不会在失意后郁郁终生,亦不会永远困在萧索的玉溪台。
她像她,又不像她。
阻碍她的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除去,任何对她有益的人她都能心安理得地借助其向上攀爬。
“太可惜了。”云菽眸色黯淡下来。
华臻笑笑,不再说话。
云菽见华臻沉默,不知如何开口时,华臻突然道:“若你想,便留下吧。”
云菽探究地看她,华臻接着说:“我同你一见如故,你又迫于家中施压,如此说来,你留在泰清宫是最好的抉择了。太子说泰清宫我作主,只要你想清楚了,我就替他纳你为侧妃。”
云菽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如此、如此草率吗?”
“有何还能比昨日的事情更草率的?”华臻说。
昨日商麟闹了那一出,想必没什么还能再惊吓燕王的,况且他本就属意云菽做太子妃。
至于商麟跟商初之间的弯弯绕绕,也不关她的事,她就是要临走前给他搅得一团乱才好。待期晚她们一得手,她即刻要离开此地。
云菽泪眼朦胧地对华臻道:“姐姐,多谢你。你放心,我并不痴情太子,我只是要个名分罢了,不会打搅你们的。”
华臻挑眉,“既然你做好了决定,就得为自己考虑。若真要借太子的势为云家谋前程,便得换个心境。”
她只是点到为止。
云菽到底还是太过单纯。
她跟云菽的目的都是活下去,尽管方式不同,可不能有得过且过的想法,任何事情都要去争才行。
华臻起身准备回房,临走前,还是忍不住俯身跟云菽说了一句:“我要是你,就努力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一个别国宫女都能做到,你怎么不可?”
华臻仍旧住在之前的房中,虽然简陋,但胜在清静。
她将方才小沛替她从尚食局拿回来的糕点拆开,一字一句读完后,拧紧了眉。
越鹤回府之后只敢夜潜进越司徒的书房,可越司徒私藏的宝物众多,他找了一夜也没能找到锦盒,或者说,找了一夜不知道是哪个锦盒。
渊眠之前也想办法进了书房一次,同样一无所获。最大的问题便是她们都从未见过周国国印,华臻所知道的特征也只来自皇甫大夫的口述。
期晚在信中写道,华臻是唯一一个听了皇甫大夫描述的人,或许只有她才能找到。
意思是她要进一趟越府才行。
可她一离宫,会不会立马便被商麟发现呢?
华臻把纸笺销毁,敲门声即刻响起。
是小沛的声音。
“太子妃,殿下找您。”
华臻去了归宁堂。
今日商麟一个人坐在归宁堂中,空荡的房让华臻想起那天。
商麟并未抬头,声音淡淡传过来,“听闻你将云菽郡主留了下来,还给了她侧妃的名分。”
华臻道:“不是殿下说泰清宫由我作主么?云菽郡主缠的人又不是殿下,您当然不用费心处理了。”
“孤给你权力不是让你给孤添堵。”商麟眉头一挑,笔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殿下给我权力的意图是什么?”华臻一步一步走过去,“是不是为了榕夫人的性命?”
“闭嘴。”商麟打断她。
可华臻兀自说下去,“若是为了保护榕夫人,那我的性命倒还算值钱,能换得一个为所欲为。”
眼见商麟似乎又要开口,华臻先一步凑到他眼前,语气中裹满了任性与傲慢,“殿下如若忍不住一把掐死我,可就白白浪费了之前的一切,与其泄愤,不如让我死得其所吧。”
“我愿意做你的棋子,殿下。”
“我也愿意替你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华臻双眼真挚,商麟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这样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眼,却让他看出了淡漠。
可分明知道她在伪装,他语气还是忍不住破出一丝裂缝。
“你想要什么?”
“我替您做事,您得给我最大的自由才行。”华臻轻启唇,蛊惑意味浓重,“我永远效忠于你。”
我永远效忠于你。
商麟听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你要永远效忠于我。”
华臻直起身,随意在归宁堂中走动起来。她停在那日她看见的书架前,轻抬右手,正要抚上去。
“别动孤的东西。”
华臻嘴角微笑,手顿在半空,意味深长地看了面前的书册一眼,随后收回手。
“若殿下没有别的事要说,我先回去了。关于云菽郡主的事,我认为以殿下之力,不会束手无策,因此才敢应下来。”
她顿了顿,“除了云菽郡主。有几位大人也有意将自己家中的女眷送到泰清宫,说是哪怕无名无份也愿意,我都一一应了。”
商麟闻言眼神剜向华臻,气极甚至想笑。
“这是你的报复方式?”
“殿下牺牲的是我的性命安危,我报复您、牺牲您什么了?”华臻无辜道。
商麟咬牙切齿,“可你别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华臻眨眼,“的确是我分内之事啊。”
“滚。”
华臻笑着,“喏。”
刚走出去没几步,却又被喝住。
“等等。”
华臻转身,“殿下还有何事?”
“明日午后孤接见陈国使臣,晚间要携家眷接待,你准备着。”
华臻想了想,“殿下说自己没有太子妃不可吗?”
商麟冷冷扫了她一眼,“你是要孤求你去?”
“不敢,那我这便去告知云菽郡主一同准备。”
“周真!”商麟低喝,“不要挑战孤的耐性。明日是陈国左相亲临,不能出半点差池。今日整个王城都知道孤有了太子妃,你以为他会不知?”
华臻眼睫微动,心口蓦地加快跳动。
公孙游?他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