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司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只半日的时间,烺篂便将死于渭祟之战的人名,罗列成册交给了擎涳。
当年的渭祟之战死伤无数,但大部分已去冥界投胎转世,目前逆界之中只剩五人还未转生,这五人中,两人住在潆都,三人住在外县。因无头尸案的三个受害者都在潆都,所以暂且先锁定那两名住在潆都的人嫌疑最大。
这两人一个是肉铺的屠户,另一个是学堂的教书先生,烺篂看过名册,倒是胸有成竹地说道:“神主,这不是明摆着么,三个受害者都是被人砍断了脖子,那定然是这个屠夫所为,我去把他抓来审问。”
谁知擎涳却叫住了他:“还没有定论之前,先不要打草惊蛇。”
烺篂不明白:“难道屠夫不是凶手吗?连作案手法都极符合他的特点,不然凶手总不至于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吧。”
擎涳摇摇头:“不一定。”
对于断案,烺篂承认自己时常跟不上神主大人的思维,所以也不再追问,反正神主说的话自有他的道理。
擎涳将名册放在桌上,抬头问烺篂:“那个谁怎么样了?”
“神主是说沈临吗?”
见擎涳一听沈临的名字,立马变得黑青的脸色,烺篂忙改口道:“呃…那个瘟神还没醒,属下已经命人看好他,不会再让他逃走了,神主放心。”
擎涳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沉了片刻说道:“等他醒了带他来见我。”
“神主是还想让那瘟神帮忙?”
擎涳道:“他的双印之力似乎还有些用处。”
“可是那家伙来路不明,属下担心……”
“无妨,”擎涳笑了笑道,“正是因为来路不明,才有可利用的价值。”
正说着,一个侍卫来报,说沈临醒了,擎涳点点头:“带他过来。”
“这…可是……”侍卫似乎有些为难。
烺篂板起脸训斥道:“神主面前,有话快说,支支吾吾做什么!”
那侍卫便赶忙答道:“禀神主,沈临他醒了之后,在后院起了个卦摊儿,这会儿正挨个儿给大伙儿算命呢。”
从殓房将昏死过去的沈临带回驳元驿后,擎涳没有将他再关进行屋,而是在后院找了间空屋让他睡,派了两个手下守在门口。
沈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身上盖着锦被,屋子里弥漫着清幽的香气,是素馨花的味道。他十分诧异擎涳竟然没把自己关进行屋,不过他并没感恩戴德,毕竟他认为是擎涳不讲武德在先,不就是有个双印么,又没杀人放火,干嘛一言不合就把自己抓起来关着。
想到双印,沈临忽然记起自己昏倒之前在殓房发生的事,没想到这双印之力竟然如此神奇,可以探知人的过去。于是他为了印证这件事,便主动找到门口的侍卫,运用双印之力,给两个侍卫“占了一卦”。
没想到,他“占卜”出来的事情竟然和侍卫的前生经历分毫不差,而且不仅如此,他竟还能看到侍卫死后他家中后续发生的事。
这事儿被路过的仆从听到,很快便在后院传开了,说神主带回来的人能占卜前世今生。不一会儿,后院呜呜泱泱聚满了人,全都是排着队找沈临算卦的。沈临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儿,他在后院摆了张桌子,向每人收取两文元币,这卦摊儿就算是支起来了。
“沈先生,您帮我看看,我前世的母亲如今可还康健?”
“沈先生,我也要算,我死前马上要娶亲了,您看看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改嫁给谁了?”
“沈先生,沈先生,我之前养了条狗,不知我死后有没有人照顾它啊?”
“沈先生……”
“沈先生……”
沈临忙得不可开交,钱袋里的钱越来越多,他笑嘻嘻地指挥大家:“不要急,不要急,一个个来,我一个个看哈。”
擎涳赶到后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门庭若市的盛况。神主大人的脸色难看极了,跟方才被沈临吐了一身时不相上下。
有些仆从看到擎涳来了,刚要行礼,却被擎涳示意不要出声,他悄无声息地站到桌子前,拿了两文元币丢进沈临的钱袋里。
沈临正忙着低头记账,头也没抬就说道:“这位同僚你要问什么,父母家人,还是亲朋好友,要么就是情郎情妹?”
“我想问生死。”
“哦?谁的生死?”
“你的。”
闻言,沈临猛地抬起头,看到的便是冷着一张脸站在他面前的擎涳,此时是黄昏时分,即将入夜,后院里还未点灯,只有一方斜阳透过屋顶照进来,被擎涳挡个正着。所以在沈临的视线里,擎涳像是一团浸在黑暗中快要熄灭的火焰,被黑影吞噬,但周身却还能看到隐隐火光。
不过此刻,这团火焰似乎有些烫手,笼罩在阴影里的沈临看着擎涳那冷厉的表情,不由得心跳暂停了一拍。
“呃……神主大人起得真早啊……”
逆界天亮休息,入夜劳作,现下是黄昏,就相当于人间的清晨。
沈临没话找话只为了转移注意力,手上悄无声息地收拾着钱袋,想趁擎涳不注意将钱袋藏起来,但这点小动作还是瞒不过皓涅神大人的,擎涳一把扯过他的钱袋,拿在手上掂了两下,冷笑道:“赚得不少,看来生意不错啊沈先生。”
“哪里哪里,都是托神主大人的福,我这小本生意,不值一提。”
沈临嘿嘿一笑,伸手想拿回钱袋,却被擎涳扼住了手腕,疼得他呲牙咧嘴地直叫唤:“哎呦…哎呦……你使这么大劲干嘛!白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偏偏动不动就使用暴力!”
听了这话,擎涳脸色更难看了,青中泛黑,黑里还透着点儿红,他手上更加用力了些,扭着沈临的手腕,瞪着他怒道:“你说什么!”
“哎我知错了,知错了!神主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在这儿摆摊儿算卦了!”沈临忙大喊着求饶。
被他吵嚷得头疼,于是擎涳便松开了手,沉着脸道:“把嘴也闭紧了,再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客气!”
“胡说?我胡说什么了?”沈临揉着发疼的手腕,不解地问。
看着擎涳微愠的神色,沈临忽然明白了:“哦~说大人你倾国倾城啊…”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划过一道黑影,擎涳随手一抛,将沈临的钱袋轻而易举地抛到了后院最高的那个房顶上。那房子足有五层,不是随便就能爬上去的。
“你干什么!”沈临急了。
擎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义之财,留它何用。”
“这可是我辛辛苦苦为大家答疑解惑挣来的,哪里不义了?”
“无德之人,不配拥财。”
“你……”
沈临无语,心想这人真矫情,夸他长得好看还不乐意,神明都这么蛮横吗?怪不得人间修建了那么多庙宇供奉着他们,可真难伺候!
“好好好,你厉害,你说了算,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沈临站起身刚想回去,却被擎涳一把抓住了衣领,拖着他往前走。
“诶你干嘛啊?有话不会好好说,非要动手动脚的是吧?”
擎涳不想理睬他,只将他一路拖到了前厅,然后将烺篂带来的名册甩到他面前,说道:“看一下这两个人的前生经历。”
沈临整了整被擎涳拽乱的衣领,敢怒不敢言地翻了个白眼儿,撇着嘴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低头扫了一眼那名册。见上面有两个人名,胡与,屠户;张生来,谏义堂先生。
沈临问:“这个谏义堂是?”
擎涳:“潆都最大的学堂。”
沈临:“逆界竟然还有学堂?”
擎涳:“亡者不分老幼,时常也会有孩童来到逆界,若无亲人在身边,他们便无人照拂。谏义堂就是收留这些孩童的地方,孩童往生通常是遭遇了不测,所以来到逆界后若有人照料,也可以让他们逐渐忘却伤痛,并读书知礼,这样能更快地放下执念,早日转生。”
沈临听了这话,忽然觉得这诡异的逆界,竟然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倒也是新鲜。不过他突然有个疑问,便开口问道:“既然逆界招纳的都是往生之人,难道对亡者的前生往事没有记录吗?”
擎涳说道:“逆界,是介于人世与冥界之间的领域,人间掌生,冥界掌死,一个人从生到死再到转生,这一轮回经历都与逆界无关,记录也都在冥司的阴阳册上。逆界只是亡魂转生到下一轮回之前,要经历的一种‘试炼’,要亡者自愿在此将执念全部放下,才可入轮回,所以逆界无需任何前生记载。”
原来如此,沈临这才隐约明白逆界的作用,他想了想道:“既然如此,神主去冥司查询记录不就好了。难道说,神主大人与阎王关系不是很好,所以不想去吗?”
“阎王只是管理冥界事宜的执法者,冥界真正的掌管着是渊幽神,夜溟。”
沈临:“那就去找夜溟帮忙。”
擎涳轻轻摇头道:“夜溟性情古怪,我不愿与他接触。”
沈临却笑了:“是不愿还是不敢啊?怕不是那渊幽神比皓涅神法力高深,所以神主大人不敢去吧?”
沈临话音刚落,突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钳制住了自己的脖子,擎涳的手掌隔空扼住了沈临的喉咙,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突然与皓涅神大人四目相对,距离不超过两拳,沈临惊得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盯着擎涳。他闻见了擎涳身上那清幽的香气,与后院房间里的一样,是素馨花的味道。他还看到了擎涳的眼瞳,漆黑的眸子正中,是泛着些许雾蓝色的瞳仁,此刻正缩成一个小点儿怒狠狠地瞪着自己。
那抹雾蓝,在水波般的眸子里震荡,像个勾人的魂儿,一直朝他招手,引着他一步步往深渊迈进。
真是…太好看了,神明都长得这么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