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听完,微微一笑道:“青枝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仗义直言,敢做敢当,在下佩服。只是……”
“只是…什么?”
沈临回过头,与身后坐着的擎涳对视,给了他一个眼神儿,擎涳便会意,挥手招来侍卫,侍卫抬来一座石墩放在殿中央,还拿了条用丝帕编织的绳索。
沈临跟青枝说道:“不知姑娘力气有多大,竟能将人吊死在那么高的榕树上。这块石墩的重量与那梁老夫人相仿,绳索也是用丝帕系的,若青枝姑娘能用这绳子将石墩吊上房梁,我便相信姑娘说的话。如若不然,那么杀害梁家夫妻的凶手,想必也是另有其人。”
沈临说这话时,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青枝身旁的那个男人,见男人眉头紧锁,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握着青枝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青枝看着地上的石墩,面露难色,她一个弱女子,怎可能徒手将这石墩吊起来,只是如今事已至此,她无路可退,轻轻甩开男人的手,青枝附身拿起地上的丝帕绳索,犹豫了片刻便要往那石墩上系。
这时,身旁的男人突然将青枝手上的绳子夺过来,似乎是有些气恼,又有些悲愤地说道:“你们别逼青枝了,我承认,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是我恨极了他们,要替青枝报仇,都是…都是我杀的。”
“沐海,别胡说!”青枝忙出声制止。
可那叫“沐海”的男人却笑着对她摇摇头:“青枝,就让我说吧,我不能一直缩在你背后,这样的话,我就真的不像个男人了。”
“沐海……”
男人看向沈临和擎涳,顿了顿开口道:“神主大人,沈公子,不用再问了,他们都是我杀的,一切皆与青枝无关。是我求浣月姑娘要来了玉兰香粉,将他们陷入幻觉后,再把他们杀害的。”
沈临看着男人问道:“请问阁下是?”
男人道:“我叫田沐海,是青枝邻村的田家次子,我自幼与青枝一起长大,一直爱慕着她,青枝被迫出嫁那日,我曾半路拦过花轿,但我生来胆小懦弱,只会读书,别的什么都做不好,就连抢亲,都是在家里犹豫了许久才迫不得已下定的决心。但…我还是不敌梁家的那些人,尽管拼尽全力阻拦,却还是被几个强壮的家丁狠狠殴打,最终惨死在街边,连青枝的面都没见到。”
话说到这儿,青枝已泪流满面,她握着田沐海的手,带着哭腔轻声道:“别说了沐海,别说了……”
田沐海轻拍青枝的手背,微笑道:“青枝,这次就让我站在你面前,像个男人一样勇敢一次,那日没能将你从花轿中救出,是我一生的遗憾,我多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若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或许,今日便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听了田沐海的话,擎涳起身,站到沈临身后,问他道:“如何?他说的是实情吗?”
其实方才沈临躲在前殿的帘子后面,已经悄悄使用过双印之力,查看过这个田沐海的前生往事。的确如他所说,在田沐海的记忆中,青枝被逼上花轿的那日,确实是他半路拦了接亲队伍,想要抢亲。可是梁府早有准备,带了几个强壮的打手,不仅没让田沐海得逞,反而还将他拖到路边殴打致死,所以田沐海和青枝才能在逆界重逢。
但是,沈临却还有疑问,于是他便回头跟擎涳小声道:“我的双印之力只能看到前生和转世,并不能看到现世的经历,所以,神主稍等,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他们。”
沈临转回身看向田沐海,开口问道:“那日我在街口撞到的人,那个弓着背一副病怏怏模样的男人,是你吗?”
田沐海点头:“是我。”
“你是真的病了,还是装出来的?”
田沐海道:“是装的,因为我和青枝初到逆界之时,也见到了那个病死的梁公子,他并不知晓自己的父母为自己娶了冥亲,而他也已无牵无挂,所以早早就放下前尘,前往冥界轮回转世。我为了报仇,便隐瞒身份,对外装作是那梁家的病秧子,这样才能不引起旁人注意地与青枝在一起。”
沈临问:“那青枝姑娘又为何去了锦悦楼做花魁?”
青枝道:“初来逆界,我身无分文,也不可能指望我那贪财的爹会给我烧些祭品,之前梁家烧来的祭品,在接元桥边的储泉楼里,登记的是梁家公子的名字,他转生轮回,那些钱财便也随之消散。我为了谋生,只好在锦悦楼中做艺妓,只说唱喝酒,不陪客过夜。周妈妈见我还算有些姿色,也可卖个花魁的噱头,所以就留下了我,十天只露面两三天,为的就是吊那些狸客的胃口。”
原来如此,沈临想了想,问田沐海:“你又是如何杀害他们的?”
田沐海道:“我们在逆界苦守了十年,终于等来了梁家那两个老东西一命呜呼,来到了逆界。我打听到他们的住处,先是将玉兰花丝帕上浸满迷香,然后偷偷洒满他们的屋院之中。他们本就心里有鬼,见到丝帕早就吓丢了魂儿,所以很快陷入鬼魂索命的幻觉之中。梁老头本就腿脚不便,常年卧床,又让幻觉吓得神情呆滞,我便将丝帕糊在他的脸上,按住他的手脚,不停往帕子上浇水,不一会儿他便窒息而亡。”
沈临记得他们赶到梁家的时候,确实见盖在梁老爷脸上的丝帕是湿的,可见田沐海说的是实话。于是沈临又问:“那梁老夫人呢?”
田沐海继续道:“那老婆子命大,还没等我动手,她便跑到大街上哭嚎,后来又被神主带回驳元驿,我本以为没机会下手了,可谁知老天要助我,她偷跑了出来。我便借口骗她说要带她去找梁老爷,引着她到了郊外树林,用混了香粉的丝帕绑成绳索,将她吊死在那棵大榕树上。”
听了田沐海的话,沈临不禁感叹,这文弱书生若是逼急了,手段狠戾也全然不输那些暴徒。
“还有那个老船夫,青枝的父亲,也是你杀害的?”擎涳问。
闻言,青枝不禁神情紧张,握紧了田沐海的手。田沐海轻晃手腕,让她放松,然后开口道:“是我,我打听到了他常去的酒铺,趁机在他的酒壶里加了玉兰香粉,等他神智涣散的时候,潜入水中将他拉进水里,让他溺毙而亡。”
听了这话,沈临不禁疑惑道:“你杀害梁家老夫妇,是因为他们命人将你打死在街边,你心有怨恨,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你杀害青枝的父亲,理由是什么?”
田沐海冷笑道:“理由当然是为青枝报仇,若不是那贪财的老货将女儿卖给了梁家,青枝和我的命运也不至如此,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个人,我怎可能不杀了他?”
沈临看了眼旁边一直低着头浑身发抖的青枝,开口道:“可是,据我所知,从小在农户家长大的你,并不熟识水性,你又是如何潜在河面下等待伺机而动的呢?”
田沐海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我虽不精通,但也练习过,只潜一会儿,还是没有问题的。”
沈临却笑了:“照你的话说,你虽不熟识水性,但潜在水里半个时辰,顺便杀个人,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要说审问,沈临可是专业的,毕竟之前做了好多年的讼师,什么样的嫌犯没见过。
田沐海没有回答,沈临便又紧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也只好来验证一下,看看你的水性是否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好。”
沈临转身朝擎涳歪头眨了眨眼,擎涳便顺意一挥手,驳元驿的前殿中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水池,擎涳手指轻抬,那田沐海被法力一下子扔进了水池中。
掉进水里的田沐海不停地挣扎,水花四溅,不肖片刻,因没了力气而渐渐下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田沐海并不熟识水性。
见他快要沉入水底,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一直没说话的青枝突然哭喊着跪在擎涳面前,泣不成声地央求道:“神主大人,求您开恩放过他吧,是我,是我!是我杀了我父亲,不是沐海。我是渔民的女儿,自小在水边长大,精通水性,而沐海他根本就不会水,再这样下去,他会淹死的!”
擎涳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青枝,沉默不语,只右手打了个响指,殿中的水池突然消失不见,田沐海摔落到地上,趴在那里猛地咳嗽,缓了许久才勉强找回呼吸。
青枝哭着将他扶起,道:“沐海,算了吧,算了……是我的命,终究躲不掉,你我无缘,强求不来,不要再强撑了。”
田沐海跪在地上,脸色煞白地喘着粗气,看着面前哭红了眼的青枝,满是心疼地捧着她的脸:“不是强求,本就是我杀的人,是我该承担罪责,与你无关。”
“怎么是你该承担的呢?应该是我啊!”
“青枝,别说了,你本该一世无忧地好好活着,你是这个世上最无辜的人,所有的罪责,都是我的…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