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的队伍埋好棺材,刚要准备离开,这时,为首扛幡儿的那人无意中一回头,突然指着沈临的方向大喊着:“你是谁?!”
沈临也一惊,他忙回头往自己的身后张望,根本没半个人影,但这时其他人也纷纷注意到这边,都冲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你是什么人?”
“这是梁家祖坟,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是来捣乱的吧?大伙儿上,把他抓起来,千万别让他跑了!”
见众人一拥而上朝自己奔来,沈临这才突然意识到,似乎现在的他不再是一副隐身的游魂了,很明显,大家都能看到自己。
“我…我是来…那个…大家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你定是来破坏这门亲事的,有什么话回去和梁老爷梁老夫人去说!”
沈临见一时半会儿解释不通,只好转身就跑,众人在后面紧追不放。他深知这家人不想让事情外传,所以若是抓到自己,必然凶多吉少,说不定就会惨遭灭口。
梁家的家丁们也不是吃素的,眼见就要追上沈临,沈临却慌不择路,跑到了山林中的悬崖边上。雪天路滑,他原本想站在崖边回头看一眼有没有人追上来。谁知,崖边的石块上落了雪,极其湿滑,沈临不慎滑了一跤,脚下踩空,瞬间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坠落的过程有些混乱,只是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玉兰花香,沈临以为那悬崖下是片玉兰花田,谁知当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逆界,回到了青枝的家中。
他面前是温婉俏丽的两个美丽姑娘,浣月刚刚熄灭香炉中的香篆,而青枝则手中握着一方丝帕,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见他睁开了眼,便笑意盈盈地开口道:
“公子醒了?睡得如何?有没有做个好梦?”
沈临发现自己被绑在了床上,绑着他的不是寻常麻绳,而是那些玉兰丝帕,就像那日把老妇人吊在树上的白绫一样,是许多丝帕编织而成。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望着青枝的脸,眼前的面容与过去重叠,可神情却已大不相同。过去的青枝,柔弱、胆怯、可怜,然而现在眼前的青枝,虽然容貌仍美艳动人,但她眼神中的清澈已被薄雾覆盖,取而代之的,是精明、狠绝和厌弃。
她或许是真的厌弃了这无情的世道,恨绝了所有给予她悲惨命运的人吧。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姑娘想知道吗?”沈临问。
青枝笑了笑说:“公子请讲。”
沈临道:“我梦见了一场夜雪,一桩婚礼,一口漆棺,还有……一名凄惨的女子……”
闻言,青枝一惊,她立马变了脸色,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沈临,半晌,开口问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临淡淡一笑道:“普通人。”
“普通人为何会知道我的前生……”说着说着,青枝便突然住了口。
沈临笑着问:“姑娘这是承认了?”
青枝冷哼一声道:“承认与否重要吗?好,我承认,那些人就是我杀的,我是恨极了他们,你又能奈我何?这逆界中虽然黑夜白日颠倒,但依我看,与那伪善的人间无异,都是明暗不分的罪恶之地。”
浣月听了青枝的话,略显担忧地看向青枝,欲言又止:“姐姐,你……”
青枝缓缓摇了摇头,她拍了拍浣月的肩,然后继续对沈临说道:“我不知公子究竟是何人,但竟然知道了我前生的过往,我也不打算隐瞒公子,梁家那两个老货,还有我那个混账父亲,都是我杀的,所以我也不在乎多背上一条人命,公子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可以告诉我,免得待会儿我送公子去冥界的时候,公子心愿未了,不能投胎转世,那可就不好了。”
这是要准备灭口了,沈临想着,但他此刻却并不害怕,只是略显遗憾地看着青枝道:“我不认为青枝姑娘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残忍?!哈哈哈哈……”青枝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里带了泪。
“若我的所作所为叫残忍,那么那些伤害了我的人呢,他们叫什么?”青枝忧伤又愤恨地说着,“我如今做的一切,不及他们的万分之一,他们凭什么能善始善终,毫无顾忌地轮回转世,忘却前尘,重寻幸福。而我只能苦守噩梦,独自在这逆界之中忍受冷暖伤悲。他们罪孽深重,只该去怨灵坳受疾苦,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
青枝越说越激动,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扑簌下坠,但她却坚强得没有半分哭腔,反而噙着泪笑了,道:“公子是局外人,局外人不懂局中人的悲怜,青枝不勉强,但如今是公子不愿好生看戏,非要一脚迈进这局中,青枝也无可奈何,只愿公子来世投生到好人家,一世无忧罢了。”
青枝回头,跟浣月说道:“妹妹,把香燃上,该送公子上路了。”
“是,姐姐。”
眼看浣月往香炉中加了许多淡黄色的香粉,就要点燃,沈临马上开口道:“姑娘杀那梁家老爷的时候,就是借用了这香粉吧?我猜测,这香气甚异的香粉,除了能让人觉得馨香缭绕,应该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那便是让人产生幻觉。”
听了沈临的话,浣月和青枝皆面露难色,沈临笑笑道:“看来,我猜对了。”
青枝冷冷地说:“公子果然聪明。”
沈临道:“其实不难猜,我想这香粉的致幻作用。其实更多是将人心中所念想之事具化,那梁家二人本就对这丝帕心有畏惧,你先让他们见到满屋的手帕,使他们回想起前生所作的孽,然后丝帕上的香气便引着他们进入了幻像,所以梁夫人才笃定说是手帕杀了梁老爷,因为那时她的精神已经错乱,分不清幻像和现实。然而当我们见到梁老爷的尸体前,已经先入为主地被梁夫人洗脑说她家闹鬼,手帕杀人,所以等到我们进屋闻到了香粉,也就直接被带入了提前设计好的幻觉之中。”
沈临想了想继续道:“还有后来我见到手帕上的玉兰花会动,也是因为心里早有了‘手帕成精’这一怀疑,于是帕子上的残香让我看见玉兰花动了的幻像,其实这些幻像都是我们自己心中想象过的事情,只是被放在眼前成了具象的画面罢了。”
听完沈临的分析,青枝不觉为他鼓起了掌,笑着道:“公子真可谓是一表人材,只可惜,非要来淌这滩浑水,我相信公子来世定能做一个非凡的谋士,只是记得一点,莫要再多管闲事,免得引火烧身。”
沈临撇撇嘴,问道:“之前我们无意中在街上撞到的那次,我看见你搀扶着一名病重的男子,那男子是否就是梁家公子?”
青枝顿了顿,开口道:“公子这么聪明,难道没有意识到,或许早在那时,你已经入了幻像呢?”
沈临皱眉:“你的意思是……”
青枝笑笑道:“压根儿就没有男子,一直都是我一个人,我只是让擅长制香的浣月妹妹帮我调了这香粉罢了。公子细想,我如此痛恨那梁家人,又怎会在逆界照料他们的儿子呢!”
沈临自从到了这小院中,倒是的确没见有男子的身影出现,从始至终也只有浣月和青枝两个人,该不会真像青枝说的,那日的男子也是幻像?
青枝让浣月点燃了香炉中的香粉,霎时间,那清幽的玉兰花香飘满整个屋子。沈临闻着这气味,忽然觉得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头有些微沉,他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想试图赶走这怪异的晕眩感,但似乎并不起作用。
“你要杀了我吗?”
“公子既然猜到了,何须再问。”
“这香粉也能杀人吗?”
“吸食过量的话,公子会神志涣散,最终心力交瘁而亡,不过应该不会太痛苦,因为那时,公子还沉浸在无尽的幻像之中。”
青枝说完,便带着浣月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被许多条丝帕绑在床上的沈临,他用力掐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不要被这香粉带入幻像,毕竟他不知青枝是不是真的会如此这般杀了他,总之,在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要尽力保持清醒。
浣月和青枝走到小院中,屋子的门已经关严,她便小声问青枝:“姐姐真的要杀了这个沈临吗?”
青枝沉默了片刻,开口道:“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浣月又问:“若他没死,姐姐就不怕他出去之后乱说?”
青枝微笑道:“乱说什么?说我是凶手?”
“姐姐你不是……”
“浣月,”青枝打断了她的话,看着浣月的眼睛,目光如炬,说道,“那三人确实是我杀的,没什么好解释的,你也要记住这一点,知道吗?”
“姐姐……”
浣月面露哀伤,轻轻挽着青枝的手,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她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锦囊,攥在手心,小心翼翼地交给青枝,道:“姐姐还是想法把这东西毁了吧,如今锦悦楼已经被盯上了,放在那儿不安全。”
青枝接过那锦囊,手指轻轻抚过锦囊上的纹饰,脸上满是不舍。
“若真能毁掉所有,毁掉过往,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