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逢是多梦。
也并不是都那般明艳,不尽如人意的才是常态。
躺下后,难寐难寝。
一场大梦,让乐清出了一身薄汗。
他又梦见了五百年前的那场恶战。
他提着他的剑像失神的鬼魂一般飘荡,黑污的血攀着他的白衫一路向上,逐渐变淡变轻,再往上是雪白一片,可惜皎白的衣领还是被晕染了一滴血色。
此时的他并不是一尊神像。
仙尊,仙尊,他本来也不是什么仙人啊!?
他不过是个散修,仅此而已。
或许是从他救下一村的村民开始吧,他们以为他是天上来的神仙。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喜欢那些欢笑的脸儿。
可一个人的心究竟有多大呢?
什么时候大到从只装得下自己,再到囊括了四海八荒?
他是怎么一路走来的?
恐怕他自己也忘了。
他是真的忘了。
只是依稀模糊记得痛苦,极度的痛苦。
可若非要他说出个为什么?
乐清也只会笑着摇摇头,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极致的苦痛,从来不会有任何的形容词。
他的剑锋似无力地落在地上,可没有任何声响,剑刃就浸在污浊又绵延不尽的血里。
他突然无比怀念很久之前,蓑衣垂钓,泛舟江上的日子。
不过,此时又何尝不是呢?
当月亮出来的时候,他是这海上唯一的渡者。
荒原山川,都变成了无尽的黑色的海洋,堆砌着密密麻麻的无数微隆的血色礁石。
倾倒的旗帜是那被海上的浪潮湮没的风帆,沉在血海的风暴里。
可他只能失神地望着远方。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那里立了多久了……
春风花鸟,夏云属雨,秋月琳琅,冬夜祁寒……
一年又一年。
他一动不动。
他成了一尊石塑。
他从来不是什么神像!
有哪座神像,竟是立在尸身血海里的?
四海敬我乐清一句仙尊,可我终究是担不起的……
哪怕我竭尽全力,也无法给世人一个安心的承诺。
我已经是废人一个。
此生本不应该再动用灵力了。
寻一处桃源隐起来,我倒是能苟延残喘地活着,活到与天同寿吗?
凡人寿命太短,当初少小离家时,父母还是黑发,笑着将我送走,说我顺了天道。
可一晃回家时,就剩了两座孤坟。
这样也好,就不会记住你们苍老的样子。
可我连他们年轻时的样子也不记得了……
我师尊在一千年前就作古了,在外游历成了我孤身一人。
魔尊他,被我杀了。
没人与我说话了。
与我结契的灵兽,也死了。
没人听我说话了。
“师尊,师尊。”
小孩儿眨巴着眼睛望着眼前的仙人。
“别叫我师尊,救你的人是掌门,你要拜也应该拜他为师。”
乐清故意冷着脸,转身进了泛轩居,石门关上了。
我不能收你为徒。
若是我死在你前头,那可快的很。那我这师尊当的可真是不尽责!
若是你死在我前头,就又剩我一个人了。
若注定离别,那不如就不要开始。
如果说乐清心中对掌门浩天没有半分怨气,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乐清怎么会不明白掌门的用意。
“仙尊,这孩子是只灵兽。你收下吧,我查过了,他——”
“浩天,我知晓你是好意,可我办不到,你不必再说了。将他领走吧。”
“可你的身子……”
浩天欲言又止,摩挲着自己的玉扳指说不出话来。
没人能劝的了他。
后来过了好一会儿,乐清出了泛轩居,想看看那孩子还在不在。
小孩儿竟靠着石门睡着了。
乐清一开门,小孩儿就往后倒枕在了他的鞋上。
他轻轻将小孩儿抱了起来,下了峰,在掌门院里挑了一间空房。
谁知刚放下,那孩子就皱紧了眉头,浑身发抖,咬着牙含混地叫着。
“别走!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乐清被抓着袖子,无奈地坐在床边。
最后,他的腿麻了。
将小孩儿推向床里,他上了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第二天,一睁眼,就是那孩子亮晶晶的眼睛。
“师尊。”
“别叫我师尊。”
“好的,师尊。”
“……”
乐清起身拎着他走出房门,他都快两千岁了,现在竟然和个孩子耍无赖。
“你呆在这里做——”
“师尊,这里是我们的新家吗?”
“……”
乐清又把他拎着提了回来,郑重地说道:“当然……不是,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瞧着小孩儿顿时委屈巴巴,快要哭出来了。
乐清又幽幽地补了一句:“不过,可以留你一晚,但你明天必须走。”
小孩儿亮亮的眼睛又暗了下去。
“哦。”
过了一天后。
“仙尊!仙尊!”
小孩儿听见了掌门叫乐清仙尊,有样学样。
其余的压根儿没听。
“浩天,我可能要在你这儿住两天了。”
“哈哈,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跟我客气什么!”
入夜。
“仙尊,我后天再走,行不行呀?”
“嗯。”
于是,就有了数不清的后天。
“仙尊,我后天——”
“我的徒儿,你要往哪儿走呢?”
“仙尊,我不用走了?”
“怎么还叫仙尊啊?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