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珈不是很理解“姊弟”之间容貌不相似怎么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谢湫却没有解释什么,放下药碗后说:“回安定宫么?”
“不与你的阿姊再多待一会?”宁玉珈问。
“早晚都得回安定宫的。”
宁玉珈来到长安也有一年的时间,对掖庭诸妃或多或少也有了解。知道谢淑妃虽然一度受宠位列四妃,可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终究还是比不过那位有“江左国色”之称的贵妃樊氏。谢湫在皇宫久留,怕是会给淑妃添麻烦。
“那便回去吧。”话是这样说,宁玉珈却坐着没动。她不想和谢湫一块回去。这人阴沉沉、凉飕飕的,和冰块有什么区别?
谢湫便也没动,目光沉静,是无声的催促。
“我今日进宫是为了见我的妹妹——我有两位妹妹都被太子纳入了东宫。”
“你不必去见她们了。”谢湫直截了当的告诉她:“原本该在蜀地镇抚遗民的荥阳王回到了长安,于是太子就顶了他的空缺。就在不久前,他领命出发了。”
宁玉珈的主要目的就是见太子,但听到谢湫这话后,她反倒什么也不想承认,“我是来见我妹妹的,太子去不去蜀地,与我何干?”
谢湫沉默了一会,又说:“两位侧妃应当和太子妃一同前往中宫了。太子远行,皇后于是将东宫所有的内眷都招到了自己跟前训诫,教导她们妇人礼节与德行——你还想去探望你妹妹吗?”
宁玉珈瞬间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且不说缪皇后有多难打交道,听她长篇大论有多煎熬——宁玉珈出现在那些女人面前本就不大合适。
不和她有牵扯,两位妹妹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些。
在她低落时谢湫起身,站在了她身旁,“走吧。”
“真的不去拜别淑妃?”宁玉珈看向他。
“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谢湫意有所指。算是在安慰无法见到妹妹的宁玉珈。
“行,那就走吧。”宁玉珈撑着凭几站起。
*
回安定宫时,两人共乘一车。
宁玉珈没有多少礼法观念,谢湫也刻意不提这个。只是上了车后,他倒是与宁玉珈坐得远远的,一路上也不说话。
宁玉珈随手拿起之前搁在车上的一卷《易传》翻阅,谢湫就规规矩矩的跪坐在角落里发呆。车马驶出朱雀门后,一路南行,越往南边走,喧闹声越是清晰,衬得车内寂静无声。
宁玉珈倒也不是忍不了这份安静,只是这个名为谢湫的少年总能调动她的兴趣,“不想与我说些什么吗?”
“暂时没有。”
“你之前似乎有很多问题想要从我这里打听。”
“我问了,可你都没有回答。”他慢条斯理的开口:“现在我问,你就会答么?”他瞥了宁玉珈一眼,轻易的看穿了她想要逗猫的心理,“你不会。所以不如不问——反正我想知道的那些,迟早都会知道。”
宁玉珈短促的笑了一声,对谢湫这句话倒是不怀疑。这人的观察力与推断事物的能力确实极佳。心怀叵测之辈靠近他之后应该会感到害怕,因为在他这里,光与暗都无处遁形。
“我八岁登基,做了八年的皇帝。这八年的时间里我唯一的用处是坐在朝堂之上当一个象征皇权的摆设。”他扭头看了宁玉珈一眼,说道:“这样的日子实在太无趣了,于是我慢慢学会了观察我的臣子,揣测他们的想法。这是我自己与自己玩的一场游戏,如果我猜对了,我会在心里悄悄高兴,如果猜错了——那也无所谓,那就继续猜。反正日子每天都是那样无聊,我有很多的机会。”
“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接下来要说什么?”宁玉珈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大大方方的靠近他。
谢湫却是扭头避开了她的目光,顺手挑开了车帘。
马车这时路过东市,这是长安最热闹的所在。谢湫暂时忘了将帘子放下,只专注的看着窗外的熙熙攘攘发呆。
“每个国家的都城差不多都是最繁华的地方,一国之才俊、富商、贵胄、美人,都汇集于此。”宁玉珈微笑。她还挺喜欢这样充满了烟火气息的市井。皇宫中的琉璃翠瓦宫装美人,都不及寻常贩夫走卒与随风招展的酒旗有趣。
“可我不知道蜀都是什么模样。”谢湫说。
出生就是皇子,八岁就做皇帝,当然没有机会亲自走遍自己的国都。宁玉珈安慰了他一句,“这世上的城池无非就是高墙圈起的一堆房屋,没什么差别的。你就当你在游览锦官城。”为了表示体贴,她顺口吩咐赶车的驭者减慢马速。
谢湫没有反驳她,过了一会他忽然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不远处一座高楼上传来一支琵琶乐,曲调轻快明丽,只听那声声珠玉坠盘之音,便觉得愉悦,好似仲春时节推开门窗,正见园林中春花烂漫,豆蔻少女裙袂轻盈。
“我对声乐不甚了解,但这支曲子传遍大江南北,我还是听过的。”宁玉珈说:“也不是什么登得上台面的雅乐,是市井小民编的俚曲,叫做《素月秋棠》。这支曲子颇长,分为数十个部分,这支小调是《素月秋棠》中的《华年》,奏得是数十年前某位少女初长成时的欢喜。”
她看得出谢湫对这曲子好奇,索性下令停车,打算在街边将这一曲听完。
“《素月秋棠》?是那群好事文人、乐师以甘棠的故事为底本谱出的曲子么?”
乱世百年,流离动荡之中倒也诞生了不少传闻逸话。英雄含恨、美人薄命的故事多不胜数。曾有好事者品评天下人物,将百年来各国所出的将领逐一褒贬,论谁是名将,谁乃庸才;那些留下芳名与传说的女子,她们的故事也被后人玩味品评,继而更广泛的流传。
能被天下人记住的女子,大多传奇,不是极贤、极慧,便是极美——而其中以美人的传说最动人心弦,譬如说“江左国色”樊清月、“幽燕昭君”临渝公主。更有人列出一榜,将这些美人逐一排序,谁斩魁首、谁次之,谁为末尾。
人的想法总是不同的,有人喜爱女子娴静之美,有人偏爱妖冶丽人,故而这份榜单也争论了多年。但关于榜首,却是始终没有异议的。
三十年来,晋国末代公主一直被称为“天下至艳”,有“倾国倾城”之名。
“数十年前,据说她是九州之内最美的女人。”宁玉珈说。
“你听说过她的事?”
“她与荥阳王还有些血缘亲呢。”宁玉珈用一种微妙的语气又一次的谈起了自己的宿敌,“我少年时学史,知道大概四十前,中原只有晋国,魏武帝篡夺晋国国祚之前,虞家世代都是晋臣。晋国某位公主还曾嫁入虞家——有传言说,荥阳王的母亲,便是那位公主。当然,这只是传言。为了掩盖早年虞氏不光彩的过往,很多记载都被毁了。现在的史官都不知道晋国亡时到底有几位皇女。”
“但甘棠一定是晋国末代公主之一。”谢湫说。
《华年》还在继续,琵琶灵动,笛声应和,明快中带着淡淡的愁绪。在长安东市的街头,昔日燕国与蜀国的皇帝,就坐在一辆随意停在路边的马车中,谈论着一位亡国公主的往事。
“无论正史、野史还是文人笔记,都说她是晋国皇女。甚至有人还说,晋国的灭亡与她有关。说是魏武帝求娶她而不得,故而一怒倾覆帝座。”
谢湫声音带着淡淡的冷嘲,“倒是厉害。”
“真真假假,谁说的清呢?后来她流落许国,又去了姜国,这两个国家都先后灭亡。人们都说她是祸水,因为她太过美貌,挑动了君王将相的欲念——所以她才有‘倾国倾城’之名。不过这个厉害的女人后来还是死了。姜国亡后,她殉了姜帝。说起来,姜国还是你父亲灭的。”
谢湫沉默了一阵。
曲调这时陡然一变,尖锐急促,一重更比一重高昂。琵琶声如暴雨,带着冷冽的杀意,恍惚间让人仿佛身处战场,铁锈味伴随着劲风迎面直扑而来。
《华年》结束,这是诉说晋国国亡的《闻戈》。
“但我又听说,甘棠并没有死,而是去了你们蜀国。”宁玉珈一边听曲,一边继续与谢湫闲聊。
谢湫懒散的应了一声,“是么?”
“那样传奇的美人,我可真想见一见呢。”宁玉珈靠着车壁轻笑。
谢湫换了个话题,“这附近还真是热闹。”
“长安东市的酒肆往往会请来伎乐弹唱助兴。今日在这里的的不知是哪位大家。”她细细听了会,高楼内的叫好声几乎盖过了琵琶曲,“……不过今日确实也太吵闹了些。”
坐在车辕上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驭者这时忍不住插嘴,“今日热闹,不是因为琵琶曲,而是来了一位大名鼎鼎的舞伎。”
“谁?”
“请来了江遇欢,‘甘棠在世’江遇欢。”
宁玉珈思索了一会江遇欢是谁。
谢湫接话道:“江遇欢也是位有名的美人,只是出名的时间太迟,大概也就是五六年前。那时燕主您应当正忙着对付魏国。她是我锦官城内的名伎,善剑舞,有‘甘棠在世’之名。蜀亡之后,没想到她也到了长安。”
铺垫了七八章,终于要引入第一卷正题了
第一卷主要讲的是女主与某个女人的爱恨情仇(?)
不,这当然不是百合,小谢正宫地位不动摇
主要还是要通过第一卷介绍一下乱世的背景和女主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