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珈愣住,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在这时,狱卒大步赶来的脚步声传来。
“怎么了?”谢湫松开手。
“白相到了。”
“白相?他来这里做什么?”宁玉珈吃了一惊。
魏国设有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三省长官皆行宰执之事。其中地位最为尊贵的乃是尚书令白乾,人称白相。他是魏帝最信赖器重的老臣,年过古稀,曾出仕晋国,后辅佐过魏武帝,拥立过当今天子。
就连宁玉珈在见到这位老臣时都不得不心生敬意,若非白乾治理后方,哪来荥阳王的叱咤风云。
这样一个肱骨重臣,忽然来到诏狱要见谢湫,宁玉珈实在没办法不去联想到一些不好的猜测。
“奉陛下之命,追查太子遇刺之事。”伴随着话音落下,缓缓走入的是个气度雍容的老人。他一身宰执的朱袍,虽身量瘦削单薄,那灼灼的颜色却瞬间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样一个老人,本就该被万众瞩目。
“刑部、大理寺卿何在?”宁玉珈感到了不安,下意识的挡在谢湫身前。
“太子生死关乎国运,这样的大事,容不得敷衍。故由老臣暂摄刑部尚书一职,审讯蜀国旧主。”老人话语铿锵而清晰。同时他向宁玉珈行了一礼,在面对失去了一切权势地位的宁玉珈时,他也还是客套有礼的——至少,表面上不曾流露出轻慢。
“我可以留下来听审么?”宁玉珈并不信任白相。
“不可。”他语气坚定不容置疑,“还请顺义侯离去。”
“陛下……陛下的意思是什么?”宁玉珈知道事态不容转圜,只能低声而急促都问了一声。
白相沉默了一会。
宁玉珈抬眸,在老人的眼中看到了同情。
“陛下的意思,自然是秉公处置。”他说:“顺义侯不要再纠缠不休了,不论‘秉公’是哪种秉公,都与您无关。”
这是直白的嘲弄,是最凌厉利落的一击。曾经率领千军万马的女帝,现在就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可怜人。她一度带着渔阳铁骑与魏军隔水对峙,逼得魏人不敢过江半步,现在她与一名古稀老人僵持着,却输了半截的气势。
她看见了他眼中的自己,瘦弱、单薄、满面懦弱无能。
“顺义侯,请——”白相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宁玉珈赶紧离开这里。
恍惚间她好像又听见了死去兄长的笑声,他笑着对她说:你没用,你什么都做不到……
谢湫的手按在了宁玉珈肩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湫比宁玉珈要从容。他爬了起来,扶着宁玉珈站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不会有事的。”这话既是说给宁玉珈也是说白相听。
*
白相目送她离去,眸中波澜不兴。待到宁玉珈走后,这位执掌机要的重臣方侧首看向了倚墙而立的前蜀国国君。
“坐。”他朝地上一指。
谢湫仰着头,直到白相也在这间阴森潮湿的监牢坐下后,他这才缓缓落座。
不同于在宁玉珈面前的平和淡然,他看向白相的目光冷锐而高傲,君王习惯于俯视众人,眼下即便他身处囹圄之中,可看人时的眼神依然有着令人畏惧的威严。此时的谢湫如同一把出鞘的剑一样,锋芒寒凉。
白相忍不住笑了笑,就像是一位年迈的长者在看着自己的晚辈,“蜀君方才,是在顺义侯面前佯装孱弱以博取同情么?”
“顺义侯?”谢湫喃喃着这两个字,有些不赞成似的摇了摇头。
“燕主早已不再了,当年她是自愿放弃了天下。”
“为什么?”谢湫忍不住问:“为了能够早日天下太平么?”
“恐怕不是。”白相说。作为一个历经数朝风云的老臣,他最了解皇帝的心思。再怎么仁爱的君主,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权势地位,只为换取百姓免于兵燹。这就好比一个贫苦人家生活艰辛,也不会轻易将子女送与外人。
“但您现在该关注的不是顺义侯的事。”白相提醒自身难保的谢湫,“我奉陛下之命彻查太子之案,还请您知无不言。”
“你问吧。”谢湫歪了歪头,一脸淡然。
魏国宰相对蜀国君王的审问,就在这样一间阴暗的牢房中。两人面对面的坐着,没有刑具、没有记吏,倒像是在闲聊。
“太子遇刺是在路经剑阁时,行刺太子的人员无一活口,身份不明。不知他们从何而来,受谁指使。蜀帝知道他们可能会是什么身份?”
谢湫思考了一阵,回答:“若你怀疑动手的是我蜀地遗民,那我不妨为你仔细梳理梳理我蜀国旧臣。我八岁即位,年幼无权,当时朝堂之上有两个党派成形——虽然这两党中的要人都在后来蜀亡之时被我亲手所杀,但京城之外尚有蜀国臣僚无数。”
白相颔首,示意谢湫继续说下去。
“我蜀国都城以丞相为首结成一派,大权把持在这些人的手中。当时丞相被蜀人称作‘半皇帝’,举国之财富皆由他调配,但凡想要入仕的才俊都需过他的门路。是以无人敢于违逆他,满朝官宦皆其走狗。”
“一国最重要的权力,莫过于财权与人事任免之权,你身为君王,这两项权力却被臣子所僭越,难怪你八年的皇帝生涯,只能沦为一介可怜的傀儡。”白相毫不客气的点评道:“不过,也不能要求一个孩子能够拥有能力与老谋深算的权臣斗。”
“我也觉着自己可怜。”谢湫撑着下颏,“所以我后来就把他给杀了。再说说我蜀国另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那是镇守剑阁险地的大将军,他曾为我父亲所信赖,鞍前马后为我蜀国立下了赫赫战功,被我父亲誉为‘国之柱石’,但后来也正是他杀了我父亲,拥立重兵盘踞边关,不听朝廷调令,我们蜀人将他称为‘预皇帝’,意思是他随时可能造反,成为下一个蜀国国君。”
“一个蜀国却有三个皇帝,真是可笑。”白相笑着说。
蜀国“三皇帝”中唯一还活着的谢湫也笑了笑,“现在就到了您该判断的时候了,您认为,这三位‘皇帝’中,最有可能会谋害贵国太子的,是谁呢?”
“蜀国将相皆死在你的手里,而你本人又被拘禁在长安不得自由。一时半会想要判断出谁才是害了太子殿下的主谋,不是一件容易事。”
谢湫轻嗤了一声,像是在嘲弄魏国宰相的无用。
“不过仔细探查,总能知道答案的。”白相说。
对于缪皇后和东宫属臣而言,太子的生死关系重大,他们必须要知道是谁想要杀死太子,然后予以反击。
可是对于白相来说,太子不过只是下任皇帝的候选人之一而已,最重要的是利用这一次太子遇刺之事,能够趁机为魏国谋取到什么样的利益。
白相当然知道不久前才投降魏国,太子出事时正待在长安的谢湫与剑阁那批刺客多半没有什么关联,然而借机铲除这些亡国欲孽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这些余孽没有继续活下去的价值的话。
“那就请宰相慢慢去查。”谢湫看起来云淡风轻,他猜得到自己的结局,可是他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反正我父亲的的仇我已经报了,我没什么可遗憾的。”
“烈武帝的仇么?”白相除了是官僚之外也是一名学者,善于治史,在听到谢湫这句话后,心中的好奇不可抑制的被勾了起来,“蜀烈武帝也算是一世之枭雄。你方才说他是死于你蜀国大将军之手,果真?”
“确切说来,他是死于自己的贪婪。”谢湫如此评论自己的生父,“他不该征伐姜国,因为姜国,他耗尽了我祖父那一辈积攒下来的财富,为自己养出了一群凭借军功起家的骄兵悍将。最后自己丢了性命,蜀国也不复存在。”
“那他为何要攻伐姜国?”
“猜测很多,比如说为争夺襄阳之地,为了茶贸、铁贸,但也有一个说法,说他是为了甘棠,您信么?”
蜀烈武帝伐姜时,甘棠是姜国皇帝的“秋棠夫人”。于是便有了许多猜测,说烈武帝是被甘棠美貌所惑,故而发兵出蜀。
白相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古往今来大多数的“红颜祸水”其实都只不过是为了替男人遮羞而存在的。区区一个甘棠,怎么可能就是烈武帝不惜代价强攻姜国的理由?老人拈着花白的长须,只是轻轻笑了笑。
“听说姜亡之后,甘棠殉国。烈武帝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知可否愤恨?”白相用玩笑的口吻调侃道。
谢湫的眼神有些诡秘,“谁说甘棠死了。”
白相一愣。
“不是也有坊间传闻,说甘棠未死,且被烈武帝金屋藏娇,纳入了锦官城深宫之中么?”谢湫忽然一笑,那张苍白虚弱的面容,因这一笑而陡然间艳光流转。
“这传言的真假,你是如何知晓的?”白相盯住谢湫的面容。
“因为我就是甘棠的儿子。”谢湫说:“姜国亡后,甘棠与烈武帝的儿子。”
我的男主们,不一定是全文男性角色中最有钱的,也不一定是最聪明的,但一定是最美的——来自颜控到无可救药的作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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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