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江遇欢从绣衾之中起身。
无需开口,自有侍女上前伺候她沐浴更衣。眼下她是荥阳王最宠爱的姬妾,容不得半点怠慢。
说来也是奇怪,在见到江遇欢时,荥阳王明明对她并不在意,可是将她纳为姬妾后,他却又格外宠爱她。
“殿下呢?”江遇欢问。
“殿下每日公务缠身,怕是又去忙碌了。”侍女笑着回答。
江遇欢颔首。
她知道荥阳王在为什么而忙碌。太子在蜀地出了事,荥阳王无论如何都会想要趁机掀起一些风浪来。
梳妆打扮好之后,她便无事可做。后宅中的日子大抵都是无聊的。从前她还是舞伎时,这时应当还在费心排舞——但现在她不需要跳舞了,就算要跳,有只能跳给荥阳王一人看。
美人有如珠宝,要么辗转流落被四方争夺,要么落入某一人之手,成为他独家的私财。对此江遇欢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她已经二十七八,不再年轻,这年她来到长安的目的之一,就是攀上某位权贵以此结束自己伶仃飘零的命运。
侍女打开南边的窗子,窗外有一片荷塘,这个时节正好可以看见菡萏如火。往日里江遇欢时常倚在窗边赏景,偶尔兴之所至,她会抱起琵琶弹奏一曲。
但今日她似乎兴致缺缺,懒散的扫了眼窗外的荷花,便问身后站着为她打扇的侍女,“殿下有不许我出门么?”
侍女摇头。
荥阳王拥有不少姬妾,他在内宅之中,对自己那些女人却十分不错。不但锦衣玉食供着,甚至不曾限制这些女人的自由。曾有姬妾在被他纳入府中后思念故乡,他二话不说便将那人放还故里。
“江娘子想要去哪呢?”侍女问。
“去哪里都可以么?”
侍女颇有些骄傲的意味:“长安城内,除却皇宫,就没有荥阳王府的人去不得的地方。”
江遇欢把玩着腕上的玉镯,“我也不知该去哪,只想四处走走。”
然后这一走,就走到了务本坊,嘉福门附近。
这里是从东宫离开后的必经之路。
**
宁玉珈从东宫走出。
她还真没找到办法如何救谢湫,非但如此,她现在连谢湫的面都见不到。
余晚说对了,她现在不是皇帝,别说生杀予夺叱咤风云,她就连去趟诏狱都会被人直接丢出去。想来想去,眼下唯一能够帮她的似乎只有两个做侧妃的妹妹。然而太子遇刺,东宫上下都乱作一团。宁玉珈一看到因为丈夫出事而整日以泪洗面的妹妹们,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一辆饰有珠玉罗绮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宁玉珈面前。
这大概是哪位贵妇人的车驾。宁玉珈自觉的让了一条道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的树下继续思考人生,但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个轻柔略哑的嗓音呼唤了她一声:“顺义侯。”
马车的软帘被人挑起,露出一只白如霜雪的柔荑,着华裳的女人走下了马车,朝着她望了过来。
这算是个熟人了。舞伎江遇欢,几日前她们才见过。
江遇欢朝宁玉珈走来,她身边的侍女不明就里,还阻拦了她一下。但是江遇欢朝侍女摆了摆手,看着宁玉珈说:“顺义侯与我是故交,我与她说几句话,几句话就好。”
宁玉珈看着江遇欢靠近,面无表情。她这人记性不大好,经历却太过丰富,早年间认识了不少的人,要回忆起来有点麻烦。
她好像想起来了,江遇欢的确算是她半个故人。她们是认识的,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扬名天下的江遇欢是燕人,在当年,她只是燕国涿城教坊的一位寻常舞女。
宁玉珈最初认得这个女人,是在七年前。那时她还是燕国的昌平长公主,燕国的皇帝是她的双生兄长。某次她前往涿城觐见君王,见兄长坐在殿内听赏歌舞。她想要如那些臣子们一样劝谏天子,然而兄长却兴奋的拉住她的手,指着不远处起舞的女子说,“吾获人间至宝矣。”
被宁玉珈兄长称作人间至宝的,便是当时还名声不显的江遇欢。
十五岁的宁玉珈一本正经的告诉兄长,对于国君来说,真正的至宝应该是良将贤臣,而非一个舞女。兄长好脾气的听着她啰嗦,却不曾下令让那舞女停下。伴随着管弦靡靡之音,舞女翩然飞旋,朱红的裙袂映入宁玉珈的余光之中,刺眼得很。
这便是宁玉珈第一次见到江遇欢时的情形。时隔多年,她终于想了起来。
只不过当年江遇欢身份太过低微,宁玉珈兄长在位的时间也委实不算长,所以江遇欢并没能飞黄腾达。最后直到燕庄帝被杀,她也还是个没有位分的舞女。就此凄凉离开燕都,四处流浪。
“我们,算不上有什么交情吧。”宁玉珈看着江遇欢。
“妾身是燕人。”江遇欢低声叹道:“于您而言,妾身只是个非亲非故的陌路人,但是于曾经的燕国子民来说,您是君父。”
宁玉珈想起了某日自己曾与谢湫的一番对话,谢湫也说她活着,对很多人来说都意义不凡。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只是偶尔路过,见君侯茫然彷徨于东宫之外,心中担忧,故来询问君侯。”江遇欢黛眉轻蹙,“敢问君侯可是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妾身能否为君侯分忧?”
宁玉珈原想婉拒,一个舞伎就算再怎么名气大,结交的名流再多,也终究手中无权,帮不了她什么。
可是就在这句话即将说出口之际,她的目光落在了江遇欢身后的车驾与仆从上。
“你成了荥阳王的人?”
“不久前被他收为了姬妾。”江遇欢深深的垂下头去。在昔日的燕皇面前,她忽然有些无地自容:“但若是君侯有什么地方用得到妾身,妾身绝不推辞。”
“免了。”宁玉珈略有些疲惫的扫了她一眼,“你帮不了我的,我是要去诏狱。去见一位你家殿下想要杀死的人。”
“妾身带君侯去诏狱便是。”江遇欢看着宁玉珈,神情平和而又坚定。
*
宁玉珈见到谢湫时还有些不不敢置信。
她没想到江遇欢居然真的将她送到了这里。
一则她要感叹荥阳王威势之盛,他的一个爱姬竟然都能踏足诏狱;二则是震惊于江遇欢的大胆,居然冒着触怒荥阳王的危险,也要帮她。
这样轻易的就见到了谢湫,她反倒怀疑自己步入了老对手精心设计的阴谋。
然而管不了许多了,她敲了敲牢门,清脆的声音惊醒了正在小憩的少年。
“你怎么来了?”他微愕。
“还好么?”宁玉珈问他,“听说你激怒了陛下。”
谢湫身上并没有伤处,只是精神状况看起来很糟,“我并不是有意激怒皇帝。”他本就身体不好,在监狱这种肮脏污秽的地方难免要受到不小的影响,“我只是实话实说,而且依我看,皇帝也并没有多生气。”
“你对他说什么了?”宁玉珈问。
“说了几句荥阳王的坏话。”
“陛下是什么反应?”
“看起来似乎是很生气,但实际上,我猜他其实并不愤怒。”谢湫声音很轻,需集中精力仔细听,方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宁玉珈颔首。从皇帝对荥阳王的态度上,可以推断救谢湫的难度。
荥阳王一向主张对他们这些人斩草除根,宁玉珈想要救谢湫,荥阳王一定会出来阻碍她。
“魏太子遇刺之事……”
“我一概不知。”谢湫回答:“我甚至怀疑,杀太子的,根本不是我蜀人。”
对上宁玉珈略有些好奇的眼神,他仔细的为她解释道:“蜀国与你燕国不同,我也不是你那样一呼百应的皇帝。蜀亡之前,历经天灾**,就连我都巴不得它早些亡了算了——除却某些满脑子纲常大义的儒生,我不认为还有谁愿意为蜀国去死。”
这一推断,与宁玉珈心中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她点点头,“你多加珍重。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能么?”
“……能的。”宁玉珈发了一会呆,对谢湫说道。
每天都有一颗爆更三万字的心
然而连三千字都写不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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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