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章烨看出容华有心,便只在旁小小地提醒了劳木仁一声:“不可直视天颜。”
“无妨。”容华有些不解,“为何要悄悄来?”
不会是怕自荐不成很丢脸吧?
但是这副打扮,更引人注目啊。
容华猜对了一半,劳木仁不是怕自荐不成很丢脸,他是怕自荐很丢脸。
要是被发现,就很丢脸。
甚至因为怕丢脸,他在解释之前还恳求容华,能不能让他重新蒙上脸。
……
道德点高是高在这上面的?
经过劳木仁时不时往外面瞅一眼、东张西望做贼一般的讲述,容华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不能怪他,毕竟才16岁,还是个孩子,他能来就已经是鼓足了勇气。
值得表扬。
据劳木仁说,之前的科举都是装模作样,只有“走对门路”才能中举,而他们国子监里面正经的学子,许多都不屑于去找门路,最重要的是,找也不一定能找到。
走门路也是要门槛的,很多人连门槛资格都没有。
并且即便走了门路中了举,却也没有殿试可以参加,所以最后会得到什么官职,全看吏部分配。而吏部的门路,更难走。
这样一来,能成功踏进仕途的学子便是少之又少。
总之听说科举没有前途,反倒作为陪衬备受打击、浪费时间,所以国子监里他们相熟的一群人都已经相约很久没有参加过科举。
这回也同样都没去。
但今日恰逢国子监休沐,劳木仁是个孤儿,昨日下学就没回家,而是跟同窗约好今日一起到街上玩。路上听说大理寺要公审许多朝廷命官,好奇之下他就拉着同窗去凑热闹看了看。
没想到居然亲眼看到丞相和吏部尚书相继落马,而且还亲眼见到了女帝本人。
这让他和同窗十分激动,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他俩都觉得这是科举制度变革的前兆,或许这一次,他们众学子真的有机会凭借自己的才学一展宏图。
反正也不会有比之前更坏的情况,他俩就打算先去试试。
至于帝王的那番“自荐”言论,没有人当真。
然而,当他和同窗赶到科举报名处时,却发现报名已经结束。
明天开始,为期九天的科举便要开考,而他们,却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
他俩失落地回去,下午同窗们陆陆续续地返回学院,却发现好多人的状态都跟他俩差不多。
一对就知道大家都经历了差不多的心路历程。
此时劳木仁又想起了皇帝曾经说过“自荐”的话。
于是他问大家要不要再去试试,万一还真的有一线希望呢?
可是同窗们都嘲笑他天真愚蠢,认为皇帝所言不过是安抚民心的场面话,陛下身边护卫如林凶煞得很,岂是他们这等没背景的普通学生想见就能见的。
但他自幼遵循家训饱读诗书,虽成绩不甚理想,却也立誓要做个好官,虽家族没落,却也怀揣着报国之志。
尽管已无人可靠,非要说起来,他也不算是完全没背景。
劳木仁看到自己牌子上的“恩生”二字,还是决定大着胆子试一试。
不都说金口玉言吗,万一呢,万一皇帝说的就是真的呢?
于是他偷偷摸摸又溜出来,可害怕被发现后再次被嘲笑,他就乔装打扮一番才来到丞相府附近,见无人注意便想偷溜进去。
结果他刚准备钻狗洞进丞相府,就发现皇帝出来了,一副要离开的架势。
劳木仁心中清楚再不上前就要错过机会,可皇帝一行人太多,他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便很有些犹豫不决。
后来便忽然被她当做刺客扣了下来。
容华拍了拍劳木仁的肩膀以资鼓励:“不错,有勇气。既然你是来自荐,可有想过希望能做哪方面的官职?”
这……他连能见到皇帝、还能通过皇帝的“考验”都没想过,哪里想过这么遥远的后续。
劳木仁肩膀僵住,连带着整个人都僵住:“回陛下,学生自知愚钝,只愿能力所能及地为百姓造福,至于官职,还并未仔细研究过。”
……
巴章烨都替他闭了闭眼。
好在容华有一双“慧眼”,她尬住一阵,随即面色不变地点点头:“你既有一颗造福百姓之心,朕观你踏实仁爱,便先许你凌州城知府一职,至于后面如何,端看你的表现。”
……知府?
劳木仁眨了眨眼,好半晌后,才终于反应过来般激动得不行,立时就跪拜下去:“多谢陛下!多谢陛下!学生一定好好表现,为民生造福,不辜负陛下所托!”
知府!
万万没想到,帝王的考验这么简单!而且她下午说的话,都是真的!
容华微笑着扶他起身,示意他不必这般,随即看了眼天色问他:“你可害怕走夜路?”
劳木仁正激动着,声音很是洪亮,对未来充满了期盼:“学生不怕!学生经常走夜路!学生还当过打更人呢!”
“既如此,”容华轻咳了一声,“朕观天色许是还有一个多时辰方能黑尽,你便直接回去收拾行囊,即刻出发吧。任职文书朕会让人送到云城门□□接予你。”
事情宜早不宜迟。
劳木仁瞪大眼睛,待反应过来后却不仅没有为难、反而更添万分惊喜,他再次感恩戴德地叩首,正要拜别之际却似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又仰头望着容华:“陛下,学生有一同窗好友,他特别聪明,也有一腔报国之心,就是脸皮比较薄,不知能否、能否……”
劳木仁方才激动之下只想着要替好友抓住机会,可说到这里之后,却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说完。
他怎么敢要求皇帝啊。
容华听出了他的意思,主动递话到:“是今天跟你同游的那位吗?”
“是!”劳木仁简直太高兴了,陛下居然还记得他这些小事!
眼瞧着劳木仁自己高兴着高兴着就往上跳了1点的忠诚,容华嘴角微动,想了想,维持着温和的表情告诉他:“朕在这里等到酉时半,你去叫他来。若考校通过,朕自会许他前程。”
等劳木仁一步三回头地开心跑走后,容华才失笑摇摇头。
他看起来真的很激动。
不过也得亏这番提醒。
这人回去之后想必会有好一番鸡飞狗跳、兴师动众,她再多等等,或许还会有不少人来“壮着胆子试试”。
“陛下仁爱,想必劳将军一家也能宽慰了。”
“……?”
容华回头看去,这莫名其妙的一句是巴章烨带着恭敬追忆的语气说出来的。
见容华回头而并未制止这个话题,巴章烨便顺势继续感叹到:“劳木仁是当年西征军前锋将军劳怀的独孙。劳将军和他的独子在十三年前的抗夏战役中,不幸双双阵亡,只剩劳少夫人带着独子劳木仁在云城艰难过活。”
巴章烨也摇了摇头:“而劳少夫人伤心过度,也于十年前病逝。可怜最后一家子就留下了这根独苗。幸而他凭借恩生的身份留在了国子监,如今得遇明主,也是劳家先人们在天有灵。”
容华:“……嗯,是他自己优秀。”她真不知道他还是烈士遗孤。何况也没帮人家什么,她做的这些都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虽过往并不是她造成的,不过也确实可怜。可容华想到如今她是这个世界的最高统治者,莫名又有一丝淡淡的亏心。
她想了想,转身跟巴章烨说:“送任命文书去的时候,给他带两斤糖枣儿吧,甜一甜也好。”
巴章烨没问为什么,微微笑着垂了首:“是。”
随即容华让人速将沈太医请到刘府之后,便又带着一群人转出了拐角墙根处,打算回刘府再等等。
只是转过去却发现前面不知何时还站着一个人。
是叶扶瑰。
他站在靠近拐角的墙边一动不动,凤眼微敛,夕阳打在他的睫毛上,在眼角映出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