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后面两日,崔兰愔打发了耿顺的大儿子耿大有去城里看能不能打听到卫王现在是什么情况。
然而卫王从回来就大门紧闭深居简出,街面上人少有知道卫王回来的事,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耿大有听了不少陈太后的事回来。
到了初九日,给庄子上事理得也差不多了,用过早膳,还叫冬青和丁香守着庄子,崔兰愔带着艾叶和桑枝准备往城里去。
耿顺安排人套车的时候,张贵骑着驴进了庄子。
崔兰愔心里一紧,“铺子出事儿了?”
“有事拿不准,来请小姐示下。”
“你说。”
“那日后第二天开始,铺子里多了不少客人,有码头上的帮工船工,还有漕帮里的管事的。
开始我以为只那一天赶上了,可连着几日都是这样,我就纳闷了。
想打听下,又怕沾上漕帮的惹来麻烦。
结果,我不找人,人家倒来找我了,今早有位管事找上我,说他们吃了咱家几样点心后,觉着不是一般的好味道,咱家的价钱也公道,所以他想问咱家能不能治些午间顺口饭食卖他们,还说只要吃着顺口,少不了人过来。
小姐,这买卖咱接不接?”
崔兰愔打小是个有胆气的,谭氏还在的时候,就爱叫她“崔大胆”,豁出去后就没她不敢做的。
正缺钱的时候来了财源,崔兰愔连犹豫都无,“接,你找冬青商量要出的菜色,这两天试着推出去,余的等我回来详说。”
“哎,我就知道小姐会应,我就去找冬青。”张贵乐颠颠的往后面去了。
耿顺已套好了车,主仆三个上了马车,耿顺带人亲自护送着,一行人进了城。
“小姐,马上就到了。”外头耿大有提醒道。
“进府的时候悄着点声儿。”崔兰愔回了。
艾叶两个和外头的耿大有一起笑出声。
京城里东富西贵,崔家府邸虽都挨到阜成门那儿了,也叫住不进西城的新贵们羡慕不已。
高宗实比如今的景泰帝阔亮大方多了,赐爵位的时候连带的会赐宅子,景泰帝手里空宅子不少,得他赐宅子的臣子寥寥无几。
崔家大房让出爵位后,就搬到了崔府东路住,于东边临街处另开了可容车马一并出入的边门,一家人平日都从这处门出入,崔兰愔回娘家也都是从这里走。
门房习惯了大小姐常往娘家走,探头见是崔兰愔的马车,赶紧开了门,迎着一行人进了院子。
耿大有才跟门房说了掩着些声儿,“大小姐回来了。”经过的仆从们已争相问候过来,沉静的院子一下热闹起来。
一家子从二房那边知道陈太后寿宴的事开始,就估摸着崔兰愔会顺便回来一趟,只没想到她会提前三日就回来了。
前院的丹室里,崔三老爷慌乱中差点给手里的古籍撕了,他来回转着圈,“快,快,赶紧给炉子熄了,收拾规整些,一定不能叫大小姐看出咱们起炉子了。”
哪用他说,百尺和千乘飞快地给炉火熄灭,又一人拿起把大蒲扇大力的扇着,试图给屋里的烟气散了。
主仆三人忙的跟火烧眉毛了似的,脚不连地的。
崔三老爷觉着还不保险,“咱们不能在这里,去书房。”招呼百尺两个往丹室外走。
已是晚了,就见崔兰愔堵在门口,笑问,“爹,鼓捣什么呢?”
“你不是想要清雅些的熏香么,爹新琢磨了个方子,咱去书房,爹拿给你看。”崔三老爷讨好地笑着。
百尺和千乘一左一右站到他身侧,尽力挡住丹室里的情形。
崔兰愔已闻到了烟气,眼前三人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收了笑,“爹,你又开炉了,之前你怎么应承我的?”
崔三老爷垮了脸,小声分辩道,“真没想做什么,今天实在手痒,我就升炉子过下瘾。”
他往左右扯了下,百尺千承两个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都不应腔。
被大小姐抓了现行,老实点比啥都强。
“回头把月银交上来。”崔兰愔转身走了。
崔三老爷急了,跟上去求着情,“留十两吧?”见崔兰愔无动于衷,他又改口,“不行就五两,你想想,一月二十两都不够干什么,五两添几味香料就没了,爹还要给你制香呢。”
“爹要再说,下个月的也无了。”
崔三老爷立时噤声,瞧着崔兰愔转过游廊往后院去了,跺了下脚,还是跟了过去。
东路这边是买了人家的花园扩进来的,所以屋舍都是合着园景因地制宜建的,房舍院落间有抄手游廊相接,曲曲折折中随处都可赏景。
在这样的院子里长大,崔兰愔很不喜欢二房那边一进套着一进的大院子,看着是轩阔气派,她却觉着压抑。
转过游廊,又穿过一处小花厅,就进了后院。
迎脸是两侧连着耳房的五间上房,瞅见人,廊前挂着的几只鹦鹉争相喊着“大小姐来了”“大小姐吉祥”,那个殷勤讨巧。
一道身影小跑着过来,欢喜地挽住崔兰愔的手臂,“大姐,我给你逢了新式样的衣裳,就盼着你来了。”
“上回给我逢的还没上身呢,还是你和娘多做几件。”崔兰愔由她挎着上前,屈膝给姜氏行礼,“娘。”
边上崔谡和崔戬上来喊了,“大姐。”
趁崔兰愔和弟妹们说话的功夫,崔三老爷苦着脸走到姜氏那里,嘀咕道,“愔姐儿要收我月银,你……”
“等会儿我帮你说。”姜氏低声应承了。
进了屋,崔三老爷和姜氏在临窗大炕上分东西坐了,等艾叶服侍崔兰愔去了斗篷,姜氏拉她上炕坐到自己身边。
崔谡三兄妹也挨着炕边的椅子坐了。
崔三老爷和姜氏都是藏不住事儿的,崔三老爷搁对面睇来几个眼神,姜氏就期艾着说道,“愔姐儿,你爹这一向都按……你说的来的,要不……别扣你爹的银子了?”
崔谡三兄妹一听,都不问缘由,也一起帮着说项起来,“大姐,我们作证,爹真的改了。”
“再真没有了。”
“爹不会乱花钱的。”
这很不对,崔兰愔眼一眯,“说说吧,你们背着我做什么了?”
崔兰愔这样一问,炕上炕下的五口几乎是同时瑟缩了一下。
姜氏身边的知春和知秋掏出帕子四下抹着就出了屋。
崔兰愔直想叹气,就这点城府还想背着她搞事,哪来的自信呐!
“娘,你先说。”
姜氏小心看着她,“就……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你爹想着若是能炼制出几样制敌利器交上去,陛下要有赏赐,咱家啥也不要,只求给你赐门好亲事……”
姜氏开了头,一个接一个都招了。
“我有帮爹淘换古籍和好刀好弩比照着。”
“大姐,我能在算学和制图上帮到爹。”
“我和娘最近又想了不少新鲜衣裳样式,家里还搭了暖棚,我和娘必能养出几盆好花来,大姐可以开铺子卖钱了。”
姜氏不住点头,“赚的银子都给你做嫁妆。”
崔三老爷不觉挺直了腰杆,乱七八糟地说着,“上阵父子兵,兄弟姐妹齐心,其利断金,咱家比这些还强,这样一家子同心协力,万事必成的。”
崔兰愔眼底有些酸涩,这就是她放不下的原因。
所以,纵算这一个个都是天真不通外面的险恶,办不成事又添乱,她还是嫌弃不来,割舍不了。
有时候也气,可对上一家人关心爱重的眼神,她不知不觉就泄了气,还要将一切都揽上身。
这会儿也一样,感动完了,该算的账还要算。
古籍,好刀好弩,炼器的材料,暖棚,布料,奇花异草,这都几样了?
崔兰愔心口一突突的抽,眼一瞪,“这阵子花多少银子了?”
那五口人互相瞅着,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最后是姜氏扛不住,眼神躲闪着伸出了三个手指。
“三百两是吧?”崔兰愔气笑了,“我没说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形?”
姜氏点头又摇头,“你的事是大事儿,别的都要往后靠,等你嫁了,咱们一定省俭,你不让花的咱们一文都不花。”
“大姐,我和小弟都准备先立业再成家,挣不到娶媳妇的钱我们就不成亲。”
崔兰亭也不甘示弱,“大姐,我这儿更好说,到时暖棚里搬几盆花打发我走就行。”
崔三老爷欣慰抚须,“正是这样才好。”
崔兰愔头又开始疼了,和这些人天真烂漫的是越扯越扯不清。
说多了没用,只能是老办法,她喊来知春,“剩的二百两银子你要把住了,哪个也不能给,这些银子得花过了六月才成,记住了?”
见她粉脸含威,知春晓得厉害,认真道,“大小姐放心,我一定做到。”
想想又道,“大小姐,家里的用度二百两银子尽够的,若添上人情往来就紧巴了,中间还有个端午呢。”
“不是还有那边公中给每个人的月例么。”
“那是够了。”知春管着家里的花销账目,她当然知道了,问一嘴,不过是想得大小姐一句话。
崔兰愔在这个家里一言九鼎,得了她的话就是拿到了尚方宝剑,才不会有人打她手里银钱的主意。
果然,那五口人一起傻了,这是所有花钱的路都堵死了。
崔三老爷无比后悔,你说扣一个月月例就扣呗,他纠缠个什么劲儿,这下好了,后面四个月都没得花了。
想到家里那些字画古董,崔兰愔觉着还不保险,得把一切从根子上堵住。
“我的事家里不要跟着掺和,我已有了计较,安心等着就是了。”
在崔家大房眼里,崔兰愔无所不能,再难解的乱团,到她手里都能理顺了。
她这样说,五口人全信了。
既然高个儿顶上来了,他们就不操心了。
一个个喜上眉梢,开始说起崔兰愔回来后要如何如何了,没钱花的烦恼都丢过了一边。
崔兰愔不知该喜该忧,家人这么信赖她,遇事是会省她不少口舌。
可这样不知世情,往后但凡她有个什么,一家子该怎么办?
二房夺了大房的爵位,这些年又以资产是配着爵位来的理由,给所有资产把在手里,大房沦落到阖家五口每月领四十五两的月银花用过日子。
就这还不足意,又打起她婚事的主意,人竟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