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青灰色庭院里,大株洁白梨花迎风招展,灰绿色竹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发出沙沙的轻轻的声音。
穿着鸾紫色袄裙的年轻女子蹲在门槛旁边,手里捧着一样刚从地下挖出来的东西,眼神严肃。
她的裙摆已然拖到了地下,自己却浑然不觉。
燕婉的手里,捧着的是一个黑糊糊的坛子。
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觉得手感沉甸甸,冷冰冰的。
坛子被蜡封了口,厚实的蜡底下则是暗色的油纸。
燕婉徒手还剥不下那些蜡,只得找了小刀子出来,一点点的把蜡割下来。
好不容易把蜡都弄掉了,接着就揭开油纸。纸张刚一挪开,一股刺鼻的味道就涌了出来:“好难闻……”
这个时候翠翠也注意到了她这边,不再守着炉子打瞌睡,走出来蹲下,跟她一起好奇的看着坛子。
“这是什么啊少奶奶?”
“我还想问你呢……”
黑色小坛子里装的是米粒一样的东西,大半罐沉甸甸的。这米粒却不是常见的白色黄色,而是浓重不祥的血红色。再低头细闻,确实有股子干涸很久的血腥味。
翠翠好奇的看着那些血米:“这是什么米啊,我从来没有见过。看样子似乎是糯米,但糯米从没有这种颜色的啊!”
“糯米?”
燕婉捻起几粒米细看,确实看起来像糯米,只是这颜色……
被血浸泡过才有的颜色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用的什么血?
燕婉心里有太多问号。
殷红米粒静静躺在她洁白的手心,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这个时候翠翠在一旁说道:“说起这个,我才想起来。以前在乡下家里听老人说了,糯米是辟邪的呢。”
“糯米辟邪……那要是用血浸泡过呢?”
翠翠想了想之后说道:“血……倒是听说黑狗血也是辟邪的,不知道这米是不是用黑狗血泡过……”
糯米加黑狗血,双重辟邪,威力加强版。
辟的什么邪,谁是那个邪?
燕婉的眼前,浮现出沈琳琅苍白到透明的脸庞。
他一直待在这里吗?是不想出去,还是没办法出去呢?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禁锢住了吗?
因为要救她,所以强行闯出去?受到了伤害?
燕婉的心里,整件事的脉络,渐渐的清晰起来。
想着想着她又低头细闻,觉得不止是血的味道,还有一些奇怪的难以形容的味道。脑子里突然想到,传言中朱砂也是红色的,也是辟邪的……
三重威力加强版吗?真狠啊!
她捧着一坛血米发呆,这个时候太阳却从云层里出来的。她正好蹲在门槛的位置,头顶上有什么东西,在阳光射进来的时候明亮的一晃,转瞬即逝。
燕婉却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瞬间,连忙起身看向头顶的木头夹层:“那儿是什么东西?”
翠翠站起来垫着脚看:“什么啊,我没有看到啊!”
燕婉仰着头看着那个位置,吩咐她道:“去搬个凳子过来——不,凳子的高度还不够,再加一张桌子。”
翠翠听话得很,很快搬来了一张小桌子,再垫上一个凳子,高度就足够了。
翠翠挽起袖子:“让我来吧,少奶奶仔细摔倒了。”
“不,我自己来。”
燕婉拒绝了小丫鬟的帮忙,自己爬了上去。
翠翠连忙在一旁扶住凳子,生怕她摔下来了。
燕婉抬起头来,手指摩挲着,在大门顶上仔细的寻找,之前看到的那个闪亮的物件……手指摸来摸去,指尖感受到的尽是木质的温润质地。但很快,一点冰冷的触感,出现在她指头底下。
“找到了——”
她用了点力气,拽出那塞在木头缝隙里的东西,然后方才提起裙摆跳下去。
“少奶奶小心啊!”
小丫鬟连忙搀扶住她。
燕婉却只顾着刚才找到的东西,刚刚站好,就拿起那东西来看。
“欸,是面镜子啊!”翠翠在一旁好奇的说道:“怎么塞在这里呢,而且,现在很少看到这样的铜镜子了。”
确实,刚才燕婉从门顶取下来的就是一面小巧的铜镜子。前面是光滑可以照人的,后面则镌刻着太极八卦图样。
看清楚之后,燕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朱砂加黑狗血泡过的糯米还不够,还在房门顶上塞了这个东西!
沈琳琅……你的家人,到底把你当做什么?
你为了救我,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一时间,燕婉的心情万分复杂,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一旁的小丫鬟敏感的感受到了她此刻低落的心情,也不敢开口了。
过了好一会儿,燕婉才开口道:“翠翠,你有没有听说过,如果要让这些东西失去辟邪的效果,该怎么处理才好?”
“嗯,都说狗血怕脏东西,大概……用脏东西泡过之后就失效了?至于这面镜子,我就不知道了。”
燕婉与翠翠一起动手,把那坛子泡在了冯妈妈的夜壶里。看着暗黄液体逐渐把小坛子浸透。燕婉觉得紧绷的心绪松缓了一些。
翠翠去埋掉脏了的坛子,然后燕婉看着那面铜镜子,有点犯难。
这东西大概不怕被尿浸泡,也轻易砸不碎,该拿它怎么办呢?
看着手里这明光铮亮的铜镜子,燕婉突然想起一个传言——八卦镜这种正气凛然的东西,最害怕极阴之物。
极阴之物,极阴之物……燕婉耳根隐隐发红,想起自己这几天刚好月事来了……咳咳,事不宜迟,就这么办吧!
一整个白天,就这么转瞬即逝了。
夜幕再次悄然降临。
竹叶在晚风中被沙沙吹响,清幽的气氛笼罩着这个小巧宁静的庭院。
等到别人都入睡之后,燕婉从床上爬起来,披上一件水粉色的棉质鹤氅,戴上大大的兜帽,走出了屋子。
鹤氅很长,长长的尾部在青石板上悄然无声的滑过,如同水粉色的一道波纹。
迈步走进书房,燕婉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淡黄色光晕笼罩寂静无人的书房,燕婉站在中间,抬眼四顾,轻声喊出那个名字:“沈琳琅?”
冰冷的吐息在鬓边出现,柔滑却没有温度的手轻轻碰触她的手背:“燕婉。”
燕婉惊喜转身,对上他温柔的黑眼睛:“你终于出来啦!”
沈琳琅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微笑的看着她:“嗯。”
一人一鬼携手在窗前坐下,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听着竹叶的沙沙声音。
诡异的温情。
燕婉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他:“你看起来好了很多。”
“嗯,谢谢你,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沈琳琅一直在看着她,眼神极其温柔。
“你还不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跟我说什么谢谢?……对了,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你怎么都不回答我啊?”
“当时我受伤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只想着必须要告诉你,不要再去湖边……其他的,我都记不清了。”
燕婉听着他的话,怜惜的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印上一个冰冷的吻——她的唇是温热的,可惜他的掌心是冰冷的。所以他能感受到的,也只有冰冷吧?
一个轻轻的掌心吻,让这俊美的男鬼红了耳根——其实没有红,也没法红,但燕婉就是这么感觉到了。
灯下看美人,不,美鬼,感觉更美了呢。
沈琳琅深深的注视着她,舍不得眨眼似的:“燕婉……”
燕婉却不再耽搁于儿女情长了,很快抽离出来,完全没有沉浸进去的样子。倒是沈琳琅,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燕婉问道:“我白天在院子里找出两样东西毁掉了,看来就是它们害你成了之前那个样子。从前,你有什么感觉吗?”
“就是感觉虚弱,非常的虚弱,还有被禁锢的感觉。直觉告诉我,千万不要离开这个院子。”
可这个傻瓜还是离开了院子,为了救自己,弄成那个样子……燕婉眨去眼里一点湿润,又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家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你?好像你不是他家少爷,而是仇人一样。”
沈琳琅终于收回视线,垂下眼眸。
灯光下他的密压压的睫毛在眼底留下浓重的阴影,燕婉突然觉得手痒,很想摸一摸那又长又密的睫毛。
过了一会儿之后,沈琳琅才抬眼看过来,道:“我也不知道……”
他的眼里,确实是一片迷茫之色。
“你怎么会不知道?”燕婉不解。
“我是真的不知道……”沈琳琅苦恼的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里面,是一片混沌……只记得从前自己读书的事,跟母亲在一起时候的事,还有一些别的小事。之后我是怎么死的,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又怎么会留在这里,我……全都不记得了。”
燕婉闻言,沉吟起来,久久没有言语。
沈琳琅小心的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好久没有开口说话,神情变得忐忑起来,握住她的手道:“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
燕婉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莞尔一笑:“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会丢失那些记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