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明明下意识想抽回手,赵琮昀却俯身过来,替她紧了紧外袍,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江湖救急。”
岳明明耳根发红,有些不知所措。
她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她只能像个提线木偶,被赵琮昀一路牵到参园。然而刚迈进园子,赵琮昀立刻收回手,又恢复了一贯清冷矜傲的模样。
手心余温仍在,岳明明微一愣神,赵琮昀身高腿长的身影便消失在山石后,丝毫没有等她。
岳明明跌跌撞撞追上去。
“这里是我的卧房……你去书房等。”赵琮昀皱眉,当着岳明明的面,啪一声将门重新关上。
热脸贴了冷屁股,岳明明彻底清醒。
她收起不切实际的幻想,重新坚定了对赵琮昀的讨厌——总有一天,她要将这个男人暴揍一顿!
*
赵琮昀是去换衣裳的。
再见面时,他一身玄色金丝长衫,乌发利落束起,更显意气风发。可惜岳明明恨屋及乌,只当他是只掺了金毛的大乌鸦。
“你刚才什么意思?”岳明明质问道。
赵琮昀从容坐下,捡了颗香丸扔进紫金炉,慢悠悠道:“你可知在这王府之中,谁说了算?”
岳明明一怔:“不是你吗?”
赵琮昀唇角噙了抹冷笑:“王府上下,除了这参园,全都是侧王妃的眼线。她想叫谁消失,这个人第二天就绝不会再出现。”
“就因为她是皇后侄女?”岳明明惊讶。
赵琮昀瞥她一眼:“既然早就知道,还敢招惹她?”
岳明明有点慌,她以为搞定赵琮昀就能高枕无忧,没想到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我现在去负荆请罪,跟你撇清关系,来得及吗?”
“穿着我的外袍,住进我的园子,你以为还撇得清吗?”
岳明明忽然明白过来:“你……你是故意的?!”
席间赵琮昀的种种举动,就是为了挑起李凭如的妒意和杀心,他要借李凭如之手,把她逼入四面楚歌的绝境。
“为什么这么做?”
岳明明大怒:“你还是不是男人?把我们一个个耍得团团转,有意思吗?”
赵琮昀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答应我一件事,我保你在府中平安……她的手尚且伸不到这个园子,只要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她就拿你没办法。”
“我凭什么答应你?”岳明明掏出赵琮昀亲手写下的承诺书,摔在桌上:“说话不算话,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赵琮昀伸出修长手指,优雅地敲了敲桌面:“你仔细看看,我哪里失信于你?”
他盯住岳明明的眼睛:“过几日我要办一场游湖赏月会,需要你以宠妾的身份出席,陪我再演一场戏。”
岳明明怒气冲冲瞪回去:“你又耍什么花招?”
赵琮昀平静道:“还要感谢你的好父亲……谋杀之事栽赃不成,又传我嫌弃他六品官员的微末身份,在府中刻意刁难你。
“现在全京城都认准了岳家娘子正在王府受气,谏臣们已经在写折子了……我虽名声不好,却不愿平白担个欺压同僚的罪名。”
“我是真的在王府里受气啊……哪里冤枉你了?”岳明明道。
赵琮昀似乎耐心耗尽,不再多言,冷冷道:“你若不同意,或是觉得委屈,现在就可以离开。”
岳明明很想转身就走,留给赵琮昀一个潇洒的背影,可身体诚实地杵在了原地。
她羞愧地发现,在死亡威胁面前,自己是个怂货,不配做女侠。
“不走?那就是答应了?”
赵琮昀好死不死地补充道:“大庭广众你连衣服都敢脱,想来不是害羞之人,演场戏而已,不算为难吧。”
一旁东叔的嘴角微微抽搐,努力冲赵琮昀使眼色。
岳明明果然爆发了,台词却很没有骨气:“请你解释清楚,宠妾是什么意思?这场戏需要我配合到什么程度?我要加钱!我出场费很贵的!”
*
第二日府中便已传开,连两位王妃都不曾踏足的参园,新来的妾室搬进去了!
岳明明当众脱衣的事迹,更是经过添油加醋,成为勾引赵琮昀的有力证据。
她们哪里知道,人人艳羡的岳明明,已经快被赵琮昀逼疯了。
这个男人……居然连夜写了厚厚一本说明文书,然后把她扔给东叔,要她在三日内完成考核,成为一名合格的宠妾。
岳明明拿出大学期末考试的劲头,吭哧吭哧背了一上午,累得头晕眼花。
“东叔救命!这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啊?”
岳明明文言文的造诣,还停留在高中语文课水平,赵琮昀引经据典的写作风格,令她十分抓狂。
东叔叹口气,好好的一个侍卫,兼职当起了古文翻译。他想不通,这位小娘子好歹是官眷出身,怎么连字都识得磕磕绊绊……
他当然看得出来,岳明明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可多年江湖直觉告诉他,她虽行事古怪,却是与人无害的。
可惜王爷不信。
赵琮昀在群狼环伺中待得太久,早已磨出一颗密不透风的防备之心。
她越努力表明心迹,他就越怀疑。
“东叔,你跟我说实话,你家王爷是不是又在耍我?”岳明明委屈道。
“娘子说笑了……这场游湖不比普通家宴,京中达官显贵都收到了王爷的请帖,必定会出席。届时娘子万众瞩目,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姑娘羡慕着……若出了差错,岂不辜负了王爷的一片苦心?”
岳明明不信:“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证明他待我不错,没有看不起我的家世出身?”
她深觉其中有诈。
赵琮昀这只诡计多端的狐狸,思路怎么可能如此简单直白!
果然,东叔犹豫片刻,低声道:“娘子可知,你交给王爷的那张纸,在朝堂中牵连甚广,一不留神就要掀起滔天波澜。”
岳明明一呆:“他不是皇帝的亲弟弟吗,还会怕这些?”
东叔苦笑:“就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更要处处顾忌。这件事御史可以查,六部可以查,唯独他不能查!”
“因为圣上需要他,做个不问朝事的闲散王爷。他若表现出对朝堂的一丝一毫兴趣,那便是僭越了。”
岳明明似有所悟。
古往今来,君王路上,父子反目、同室操戈的故事并不罕见。为免皇帝忌惮,赵琮昀只能做个不务正业的皇室吉祥物。
可他那样的心性,会甘愿吗?
东叔继续道:“最近你父亲明里暗里,故意挑唆,大概也在试探,你有没有将记录交出来……他们恐怕已经怀疑,王爷在暗中调查漕运之事。”
“他不能不管吗?”岳明明天真地问。
东叔摇头:“江州数十万难民,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他一腔凌云志,拳拳事国心,你叫他如何不管?”
岳明明沉默下来。
她一直以为赵琮昀厌恶她父亲,只是单纯的官场争斗,不想背后竟牵涉了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存亡。
“所以……他为了打消皇帝和我父亲的怀疑……才安排了这场游湖?”岳明明缓缓道。
东叔见她一点就透,点头道:“不错,一个只会花钱的纨绔王爷,才能让所有人安心。”
言及此处,他突然深施一礼:“请娘子念及王爷的良苦用心,务必帮帮他!”
“东叔你放心,我一定不拖后腿!”
岳明明豪迈承诺后,打开文书,将头深埋了进去。
*
吃过晚饭,岳明明正在房中用功,忽听园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还夹杂了女子的抽泣。
岳明明这两天仔细观察过,参园幽僻安静,仆从很少,女人更是只她一个,怎么会有女子哭声?
……这地方不会闹鬼吧?
她越听越不安,干脆抓起书案上一枚沉甸甸的砚台,朝哭声探去。
到地方一看,原来是熟人!
李凭如正领着几名婢女,围在参园门口,与东叔争论着什么。
见岳明明出现,李凭如眼里闪过一丝恨意,越发哭得楚楚可怜:“我知道王爷有令,不许外人进园子。可我一番好意,东叔就不能通融通融?”
原来这位得知游湖赏月之事,特意送来一位擅长化妆的小婢女,说是要献给岳娘子。
岳明明心中好笑,这位黄鼠狼给鸡拜年,绝没安什么好心!
可手段未免太明目张胆,她想不通,其中到底有何深意……
东叔也是只老狐狸,任李凭如哭出花来,雷打不动一句话回应:“王爷不许,您莫要为难我了。”
“东叔这是信不过我?”
李凭如发现哭不管用,立刻换了招数,将小婢女一把拉到东叔面前,厉声吩咐道:“脱衣服!”
“东叔尽可以检查,看她身上是否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有这些胭脂水粉,都是皇后娘娘亲自赏的,也一并验个清楚!我自己舍不得用,全都拿给岳娘子,只为给王爷争一份脸面,还要被你们如此折辱!”
东叔脸色终于凝重起来——
李凭如以婢女要挟,又搬出皇后娘娘,软硬兼施,看来铁了心要把人送进去。
那小婢女不敢违抗命令,只能缩着瘦弱的身体,将衣服一件一件颤抖着往下褪。
很快她就脱无可脱,最后这一身若脱下来,让人瞧见了身子,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只剩下投湖的命了。
“还不继续脱?磨蹭什么?”
李凭如挑衅似的看着东叔,她这方法,还是昨晚受了岳明明启发。
僵持之际,岳明明忽然上前一步,拉住小婢女冰凉的手,笑盈盈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