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杏儿的转变已足够令人吃惊,岳明明听闻姜欢身份,反倒平静下来,脑子也开始慢慢恢复运转。
“所以你们早就认识……你们是一伙儿的?”岳明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姜欢:“我还以为……姐姐对王爷是真心的。”
姜欢淡淡道:“当年在杏花楼,她是我姐姐的试妆婢女,后来历经变故,只有我们两人侥幸活下来,最难的时候也曾相依为命……不过,‘一伙儿’却谈不上。”
杏儿冷哼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身负血海深仇,居然因为一个狗男人,说放下就放下……你怎么对得起娆姐姐?”
姜欢面容一凛:“我跟你解释过很多次,今夜不妨再说最后一遍,我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呸!你敢说你不喜欢赵琮昀?!”
岳明明心头一跳,这也是她长久以来的疑问,却听姜欢道:“这是两码事。”
杏儿冷笑:“他姓赵!这就是一回事!”
岳明明此刻大致听明白了,这两位一个是主战派,一个是主和派,想来这些年关系并不和睦。
不过得知姜欢并没有参与谋害赵琮昀,倒让岳明明松了口气。眼下最重要的,是探出杏儿和李皇后到底如何筹划,还有什么后招……
她想起赵琮昀提过的杏花楼往事,脑中灵光一闪,蓦地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你们要把杏花楼当年以巫蛊之术‘谋害’皇上的事……嫁祸给王爷?”
杏儿神色变了变,岳明明知道自己猜对了,气道:“杏儿,我问你,你们当年真的想要谋害皇上吗?”
杏儿恨恨道:“当然没有!楼中只是有几位精通巫蛊的异域姐妹,平日顶多略施小计挽留喜欢的恩客……况且我们当时根本不知道他是皇上!”
岳明明点头:“我相信你们……可既然你知道真相,自己也是受害者,怎么还能用这样的说辞去陷害别人呢?你如果想要报仇,应该去找诬陷你们的人,那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我岂会不找?”杏儿道:“当年那笔帐,我可算得清清楚楚呢!麒麟卫的鹰犬,调查的狗官,作法的妖僧……我足够耐心,也足够幸运,他们的命我都拿到了。”
她伸出一双枯瘦的手,在岳明明面前晃了晃:“这双手沾了太多血,有时我都觉得洗不干净,但我不怕的……只要能为娆姐姐报仇,将来纵使下地狱,我心甘情愿……不过在那之前,我不允许自己放过任何一个刽子手!”
岳明明被她的偏执吓到,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做到的?李皇后在帮你吗?”
杏儿嗤笑一声:“她?”
她抬眸扫了眼姜欢,后者眼中也罕见地笼上一层杀意。
杏儿继续道:“娘子可知,李皇后才是当年杏花楼灭门的始作俑者?”
“什么?!”岳明明震惊道:“那你还跟她合作……”
杏儿道:“没有她的帮助,我没办法找到并接近那些人,她是豺狼,可豺狼也有利用价值。”
岳明明严肃道:“那你呢?你要为她做什么?”
杏儿道:“其实我很擅长杀人的。当年杏花楼未用巫蛊之术害人,不代表我们不会……”
她得意道:“巫蛊有三大秘术,一是索魂,可杀人于无形,事后看不出任何破绽;二是同心,又叫情蛊,可用来操纵所爱之人;三是子母,一损俱损,子母同命。幸得老天眷顾,叫我在辗转中习得这些秘术,助我完成复仇计划!”
岳明明忽然想起一事:“当时送我出嫁的轿夫,还有宫中死去的三名女子……难道都是你杀的?”
杏儿偏过头,没有否认,岳明明又气又急:“你为了自己报仇,给李皇后做刽子手,跟她又有什么区别!你们各怀心思,可知她早晚也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杏儿面容平静:“我甚至很期待她动手。”
“你……你给她用了子母蛊?”岳明明立刻反应过来。
杏儿不答,只恳切道:“岳娘子,我真的不希望把你牵扯进来……未来几日宫中可能发生剧变,请你务必留在王府里,不要管其他人了!”
岳明明慌忙道:“你们要做什么?”
杏儿缓缓道:“我已与李皇后商定,由她‘揭发’我的身份,届时我会‘供出’赵琮昀策划杏花楼一案的罪行……待皇上亲手杀了他的好弟弟,我再将真相告诉他,岂不痛快!”
岳明明眼见杏儿偏执得无可救药,仍努力辩白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不关王爷的事啊!”
杏儿哼道:“谁让他姓赵?谁叫他偏偏生在皇家?”
岳明明顿觉无力:“杏儿,你不要这样。”
一直默不作声的姜欢提醒道:“她这样子,你怎么劝也没用了。其实还有个办法……”
岳明明心头一跳。
如果现在就杀了杏儿?
她的行云掌已练至中级,再加上一个姜欢,倒也不是全无把握。
岳明明虽已起心动念,却终究不是狠辣之人:“我肯定是不行的……要动手,姐姐自己来吧。”
说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老老实实盘算起要怎么破眼下的死局。姜欢对她这反应也不意外,笑了笑继续喝茶。
杏儿眼神复杂地盯着她,许久之后,突然道:“娘子若真要杀我,我不还手!”
岳明明怔了怔,深深叹了口气:“杏儿,你不要这么死心眼儿,只因我和姜娆对你好,你就要拿命去还?我们虽然立场不同,可你跟李皇后不一样,我理解你要报仇的心……但我也会倾尽全力去帮他,你懂吗?”
杏儿眼眶倏地红了,身子微微颤抖,姜欢横了她们一眼,起身淡淡招呼道:“时候不早了,这局棋既已明了,咱们走吧。”
行至门前,她骤然停住脚步,突兀地扔下一句:“我从不赞同你的所作所为,但我敬佩你。”
杏儿惊讶地瞪大双眼,似是解了一个多年的心结,长叹一声:“我们两个不能都疯,总要有人走这条路……多一种选择,不好吗?”
岳明明没听懂,可姜欢显然懂了,她眸子黯了黯,脸上难得浮出一抹伤感:“我希望……他不要选这条路。”
杏儿笑了笑,轻声道:“我也是。在这点上,我们难得一致。”
眼见两个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人,此刻突然有种诡异的默契,岳明明心中困惑,姜欢却不给她思考时间:“走吧!”
岳明明上前用力抱了一下杏儿,自欺欺人地说出两个字:“保重……”
其实她明白,这也许就是她们的最后一面。在接下来这场对弈中,杏儿一旦亮出身份,就必死无疑。可她偏要舍身入局,与她的敌人共坠地狱。
那是她的夙愿,也是她的梦魇。
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杏儿仍僵立原地,那颗早被仇恨淬炼得百毒不侵的心,蓦地生出无限酸楚。
参园里陪着岳明明吵吵闹闹的日子好似就在昨天。彼时京城刚刚入秋,桂花犹盛,薄衣初试,绿蚁新尝……谁能想到,那已是她一生中最好的光景。
*
回程路上,岳明明心事重重,连脚步都沉重许多。姜欢倒比来时体贴不少,几次停下来等她。
两人回到邀月楼,姜欢先去换了衣衫,出来后焚香煮茶,像没事人一样。
岳明明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姐姐……我得回去跟东叔一起想办法了!”
姜欢笑呵呵为她斟了一杯茶:“不急,陪我喝完这壶茶!”
她难得示好,岳明明受宠若惊,只好乖乖坐回去,敷衍地抿了一口,最后仍忍不住问道:“姐姐怎么一点都不着急……你真不管他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续道:“遗诏那件事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鬼迷心窍想做王妃,也不会落入李皇后的陷阱,王爷是为了救我才失信,你怨我吧……但若你有办法,请救救他!”
姜欢微微一笑:“看把你急的!是谁说过,'他那个人,总有办法的'。你到底信不信他?”
岳明明一呆,难道赵琮昀早就知道杏儿的身份?以及……姜欢的身份?
姜欢撩起眼皮,似笑非笑:“我从未吐露过这些……不过以他的个性,与我合作多年,肯定私下打探过不少我的事。他若毫不知情,为何会遣你来找我商议?”
“那他怎么不告诉我?”岳明明忽然有些不高兴。
“他这个人,没有十分的把握,轻易不会下结论。”姜欢故意学岳明明之前的样子总结道。
“……所以你们有办法对不对?”岳明明既担心,又忍不住心里酸酸的。
姜欢笑笑,只把茶盏推到岳明明面前:“我这上好的滇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也忒不识货!”
岳明明没办法,一口气干了,才见姜欢满意道:“我不知道他有何应对之策,不过我倒是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再帮他一次。”
“我?”岳明明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有面子吗?她怎么不知道!
姜欢道:“阿念很喜欢你。”
“就因为这个?”岳明明笑道:“那只能说阿念的面子大!”
“不错。”姜欢认真点点头:“因为阿念……我要送给王爷一张底牌。”
岳明明不禁好奇:“什么牌?稳赢的吗?”
“哪有什么稳赢的牌局……不过多了几成胜算而已。至于怎么打,就要看王爷自己的能耐了……不过,这不正是有趣的地方吗?”
说话间,姜欢突然伸手抚摸了一下岳明明的脸颊,岳明明只觉异香扑来,头骤然一沉,眼前顿时天旋地转。
晕过去之前,她听见姜欢在她耳旁喃喃道:“等你醒来,就能知道这一局的结果了……替我照顾好他们。”
1.薄衣初试,绿蚁新尝。
——出自李清照《行香子·天与秋光》
2.下章男主就出来啦[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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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