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接来府里唱歌的公子叫凉星,因家乡口音问题,念自己名字的时候,临风冷哼了一声:“王爷可没有良心。”
沈明月醒来之后发现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闲着无聊,也不太会处理薛从梁面对的公务,就一边捣药一边听曲。
凉星:“王爷,凉星觉得您只是把我的歌声当作捣药的背景音。”
沈明月专心捣药,没有注意到凉星的表情里有些许的失望和落寞。她从药材的香气里慢慢抬起头,理所当然地挑了挑眉:“不然?”
凉星:“……”
一般来说,听他唱曲的人都会陶醉地哼唱两句。听众的捧场,是他卖艺的动力之一。在采月楼地时候,台下观众一个个为他痴狂,什么金银珠宝鲜花锦缎都往他屋子里送。他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冷遇。
他是一个有梦想的歌伎。
但眼前毕竟是一掷千金的主,是一国王爷,他一介草民不敢发怒,只能忍。
男扮女装的歌姬和女魂男身的王爷相处得十分“平和”,然而外面的人却炸了锅。
本来他们觉得王爷再怎么好色,至少只祸害自己府里的人。王妃虽卧床不起,但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王爷都玩到外面去了,还把烟花之地的歌姬带回家里来,王妃这么容易置气,还醒得过来吗?
一曲唱罢,沈明月把熬好的药递到凉星面前。
凉星瑟瑟发抖:“王爷,我不想喝药。”
他亲眼看到沈明月在里面放了朱砂。再没有常识的人,也知道朱砂是有毒的。除了沈明月这样的神医,知道朱砂混上一些药材,会有偷天换日起死回生的奇效。
“喝一口,我不告诉别人你是男人。”
言下之意,就是凉星一旦拒绝,就别想继续男扮女装在皇城唱曲界混下去了。身份一旦曝光,多少听曲儿的人梦碎,后果也不是采月楼能承担得起的。
“王爷”脸上露出纯洁无害的笑容,说着明晃晃的威胁。
沈明月,常年在最无医德榜上排行前列,不是浪得虚名。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本王的王妃是神医,本王耳濡目染。”
凉星视死如归地喝了下去。
不苦,甜的,喝完之后居然觉得很爽口,特别护嗓子,感觉喝完甚至还能再唱上两个时辰。
凉星称赞:“好喝。”
沈明月皱眉:“只是好喝?没有什么魂肉分离的感觉吗?”
凉星被她这个形容吓得更加瑟瑟发抖:“王爷您到底想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沈明月:“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看来她的新药又没有达到想象中的效果,自己究竟为什么会魂魄乱飞俯附身在别人身上,依然扑朔迷离。
“身上可有不适?”
“没有,只觉得嗓子特别滋润。”
“药方送你了,等在府里唱完曲,回去自己配吧。”
凉星惊喜:“多谢王爷。”
沈明月对这种无法起死回生,或者把人弄得半死不活的药,没有兴趣。凉星却如获至宝——有了王爷给的秘方,他的嗓子说不定可以再唱许多年也不会倒。
凉星唱歌好听,婉转悠扬,特别适合捣药的时候宁心静气,于是等薛从梁和沈明月的身体已经换回来,凉星还在府上没有走。
薛从梁睁开眼,听到外面有人唱曲。他从没有叫皇宫的歌舞来府上表演过,到底是谁?不管门口是谁,他晨起之后一定要梳洗干净才能见人。
梳洗后一出房门,就看到一个身材娇小半遮着脸的姑娘抱着琵琶在唱曲。
薛从梁揉了揉眼睛,心里大概也猜了个**不离十。
明月前两天,多半是用了他的身体。
他叹气,希望沈明月没有做出奇怪的事情,否则他不好收场。
薛从梁想尽快把人赶走:“你什么时候回歌舞司?”
歌舞司是皇宫专管歌舞娱乐的职位。
凉星:“王爷您说笑了。”
薛从梁:“?”
这是不打算走了吗?难道明月用自己的身体请人家留下来好几天?
于是他继续试探道:“我备马车送你去皇宫。”
凉星惊了:“王爷万万使不得!!!”他一个采月楼的歌伎哪里敢去皇宫?
薛从梁心想:难道这人是受了欺负?又或是犯了什么事?
“怎么了?如果有什么委屈,本王也许可以帮你。”
凉星一脸狐疑地看着薛从梁——昨天王爷还只是找他来唱曲捣药,今天就这么“含情脉脉”地问他受了什么委屈,果然昨天清高正直都是假象,本质还是好色。
而且,王爷明明知道他是男的,居然还嘘寒问暖,果然像传闻中的一样,荤素不忌。
王妃真的太惨了,从他入府唱曲之后,王妃就没有醒来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吊着一口仙气在活着。
凉星义正言辞地说:“奴家的事与王爷无关,王爷只要差人送奴家回采月楼就好。”
薛从梁:“那也可……”
“以”字还没说完,薛从梁卡住了
“什么楼?”
“采月楼。”
“采什么?”
“采月。”
“采月什么???”
“采月楼。”
薛从梁:“那不是,皇城中,最有名的,花楼吗?”
凉星见他这副模样,觉得挺有趣,笑道:“自然,王爷那日去了二楼的雅间,听奴家唱了一曲之后就把奴家带回府里来了,莫不是王爷浑忘了?”
薛从梁:“……”
他最后的一点点清誉,可能已经被沈明月摧毁得渣都不剩了。
“姑娘稍等。”
薛从梁去卧房叫沈明月起来。
沈明月懵懵懂懂,笑问:“换回来了?”
薛从梁:“明月,你是不是去逛了花楼?”
沈明月:“是。”
薛从梁:“那,有没有拿那位姑娘试药?”
沈明月:“有。”
薛从梁:“有后遗症吗?”
沈明月:“没有,只是润喉的。”
薛从梁太了解沈明月了,不太信:“你的药会没有后遗症吗?”沈明月研制的药,几乎都是烈性的。
沈明月:“润喉只是个意外的失败品。”
薛从梁:“那就好,我把姑娘送回去吧。”
沈明月:“你别叫他姑娘,我看他表面上笑嘻嘻,内心还是对男扮女装这事颇为介意。”
薛从梁:“?”
他的清誉反正已经所剩无几了,别闹出人命来,让沈明月在最无医德榜上爬山榜首就好。
薛从梁出来:“你可以走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凉星觉得淮王今天是来逗他的,但又不敢得罪金主,只能婉转一笑:“奴家凉星,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
最后几个字简直嗲到骨头里。
薛从梁想到凉星姑娘是男儿身,不觉打了个冷战。
……
沈太医看到简报的第五天就怒气冲冲地赶来淮王府了。如果不是宫中事务缠身,他当晚就想来。
“你这个孽障!”
薛从梁出门挨骂,沈明月出来拦着,让两人保持一些安全的距离。
沈明月:“七郎,委屈你了。”
薛从梁:“没事,第十五次了,习惯了。”
沈明月:“……七郎还计数?”
于是,淮王府大堂中,老太医骂得狗血淋头,淮王听得心悦诚服,连连称是。
薛从梁面对沈老太医十分乖顺,原因有四。
一是因为淮王确实“心虚”,他又不能声张,只能接下沈明月捅出的篓子。
二是因为这一年来淮王从来不敢反抗自己的岳丈,不管被骂成什么样,从来不还嘴,助长了老太医的气焰。
三是因为沈老太医不太会骂人,来来回回也就只有一个“孽障”。
四是因为他把大堂里的花瓶都换成了便宜的仿货,想砸多少都应有尽有。
但是骂了没用。
淮王不改。
沈太医重重地叹了口气:“当初怎么就把明月许配给了你……”
旁的话,薛从梁可以不放在心上,但这句话确实戳到了他的心窝子。
谁都不能说他和明月不相配,岳丈都不行。
薛从梁收起唯唯诺诺低头认错的模样,抬起头认真道:“此事本王真的有苦衷,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沈太医一脸狐疑:“还能有什么苦衷?难不成被你宠幸的那些人都是明月假扮的不成?”
薛从梁:“……沈老太医高明。”
沈太医:“?”
这位女婿怕不是被他给骂傻了。
就在此时,薛从梁突然直直地栽倒了下去。沈太医吓了一跳,问:“他这是怎么了?装病蒙我?”
薛从梁没有完全晕过去,用最后的力气说:“明月……需要……拿我……试……药……”
沈明月赶忙把解药给他拿来。
……
淮王府中总是有人离奇昏迷,往往就是当时正得宠爱的小妾或者小厮或者仆人。
有人怀疑王妃,毕竟王妃是学医的。
可是王妃一直卧病不醒,是王府中人有目共睹的。再说,如果真的嫉妒吃醋,为什么不直接像第一位邱夫人一样把人送出去?
你看那位来府里唱曲儿的凉星姑娘,就没有被王妃下毒手。因为人家本来就在外面,赶都不用赶。
又有人说,兴许是淮王太好色,王妃觉得赶一个人出去没用,非得让王爷尝到教训不可。
你看那位来府里唱曲儿的凉星姑娘,就没有被王妃下毒手。因为人家唱完就安安分分地回去了,威胁不到王妃。
正着说,反着说,都有理。唯一没有中毒的那位采月楼的凉星姑娘,就是那最大的疑点。
何况这次连王爷自己也晕倒了,王妃再怎么没有医德,再怎么争风吃醋,总不至于谋杀亲夫吧?
于是此事没有定论,更加扑朔迷离。
……
大周与大康边关战事早已平息,薛从梁是无往不胜的战神,但也是促进议和的功臣。此次大周使臣来访皇城,便是来交换象征两国和平的礼物的。大康也已经派出使臣,带着礼物赶往大周。
薛从梁便负责接见大周使臣。
使臣来淮王府里拜访,他熟悉大康的语言,与薛从梁相谈甚欢。
然而,使臣见到薛从梁无意露出的手腕之后却瞬间变了脸色:“您……您怎么戴着红玛瑙手串?”
薛从梁看着流光溢彩的手串,笑得幸福:“这是本王与王妃定情之物。”
“王爷啊!!!红玛瑙是不能乱戴的!!!”
使臣的哀嚎中气十足,充斥着整个王府,也惊动了正在睡懒觉的沈明月。
薛从梁迷惑不解:“怎么讲?”
使臣越说越快,带着一点点滑稽的口音:“是这样,咱们大周和大康的边境处的那个红玛瑙矿脉,里面产出的玛瑙是有灵性的。如果打磨成珠子,串起来戴上,能拥有魂移的能力。简单来说呢,就是戴上的人每天早上醒来都可能变成最近接触过的人。大周的巫师有通灵的能力,可以自由操控红玛瑙的效果,决定附身在什么人身上。可是王爷您没有法力,千万不能戴啊!”
薛从梁:“……本王没有附身在别人身上过。”
使者:“红玛瑙在男子身上没效果,女子身上几乎是必然会起效。”
薛从梁:“……”
跑到大堂偷听的沈明月:“……”
难怪她研究了这么久的解药都没有用,此事原本就是玛瑙的灵性在作怪。难为王府众人,这一年被她一个个试药,醒来之后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晕过去。
使臣走了之后,两个人相顾无言,沉默了很久。
结果两人同时开口。
薛从梁:“我再送你别的。”
沈明月:“我想继续玩。”
又是一轮沉默,而后同时开口。
薛从梁:“不能胡来。”
沈明月:“经你准许。”
沉默是今晚的王府。
两个人终于达成一致,平日里沈明月要把红玛瑙手串摘下来,放在隐秘的地方好生保管。等薛从梁朝中的事务闲下来,有力气帮沈明月收拾烂摊子的时候,才能重新戴上。
薛从梁:“除此之外,有一事相求。”
沈明月:“你说。”
薛从梁:“岳丈对我误会颇深,我还是想解释一下的。”
沈明月:“好。”
沈老太医被请了过来,开口本来又要骂,却见沈明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女儿连累了七郎的清誉!”
沈明月从小到大戏都很多,但沈老太医每次都能被她的开场震慑到。
趁着父亲还在震惊,沈明月条分缕析地解释了来龙去脉,并嘱咐沈老太医保密,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还是不能昭告皇城,连王府中的仆人也不能知道。
……
淮王终于从良了!
因为这一年沈明月魂移到王府众人身上,无意中知晓了他们的困难,等回到自己的身体之后,也会略施小恩去帮助他们,王府上下都对王妃很感激。
王府上下都为王妃高兴,干活也更卖力了。
玉树、临风、香脂毕竟贴身侍候薛从梁和沈明月,最开始虽然觉得诡异,但日子久了,尤其是王妃收起了红玛瑙手串,叫香脂好生保管,他们大概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曲子玉终于不再用笔名,改用真名,将简报标题写为:从梁浪子终从良,眷属归巢成眷属。
言下之意,他觉得淮王仍然是浪子,现在只是玩够了,回头是岸。但在正文里,他还是为王爷和王妃青梅竹马的情谊浓墨重彩地渲染了几笔,也提了提淮王爷的赫赫功勋,淮王妃的妙手回春。
虽然王妃的妙手不一定回春,也可能直接把人变凉了。
他觉得这次为淮王美言几句,淮王应该是不会找他算账了。
但第二日,曲子玉家里就收到了一盒活蟾蜍。
小时候薛从梁习武,天性调皮,最爱捉这些东西。曲子玉一个读书人特别爱惜自己的手,最怕这些黏黏糊糊还活蹦乱跳的玩意儿。
盒子一打开,曲子玉直接吓傻了。
“啊啊啊——”
见闻堂里充满了回声。
……
淮王从良之后,淮王府里再也没有出现过突然有人晕倒的怪事。
准确来说,是在薛从梁的劝解之后,沈明月更克制了,尽量把试药维持在一个月一两次。
由于之前王妃一直昏迷不醒,并没有人怀疑是王妃给府里的人下药,所以王妃醒来之后,大家也只说,是淮王之前太风流,给家里招来不幸。现在淮王回心转意之后,王府的运势一下子就好了。
你们看,宠妾灭妻,出去拈花惹草的男人家里一定会频生事故,只有好好宠爱妻子的男人,才能阖家平安幸福。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都是一样的道理。
从此就连三妻四妾的现象都慢慢减少,男人们不再炫耀自己纳了几个妾室,反而都以宠妻为荣。
总而言之,因为淮王跌宕起伏的家事,大康的社会风气都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