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从梁命香脂、临风请沈明月的父亲来王府,为免走漏风声,只说王妃重病,请沈太医来诊脉。
沈太医赶到王府时,只见自己活泼灵动的宝贝女儿躺在床榻上动也不动。
再看一边的淮王,身旁竟然跟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妾,两人眼神好不亲密。那小妾衣着素净,却画了一对粗犷的眉毛,人不人鬼不鬼的,成何体统!
沈太医当下气不打一处来:“王爷到沈家提亲的时候,答应过什么?”
一向和善可亲的岳父突然发难,薛从梁也莫名其妙:“岳父,今天我有要事……”
“要事?什么要事?明月嫁入王府才几天,你就宠妾灭妻,把明月都气病了!”沈太医越说越气,疾步上前就要为女儿把脉。
薛从梁无语凝噎,可又不敢出声辩解,毕竟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弄清缘由之前,他也不愿声张。
“岳父,明月这是得了什么病?”
刚探到脉息,沈太医愣住。
沈明月的身体脉象平和,毫无病象,可偏偏闭着双眼,一点反应也没有。
“明月没病……”沈太医稍微缓了缓神,片刻后,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好端端的人都昏过去了!还说不是你气出来的!城中简报上都写了!”
“什么简报?”
“你这……”
沈太医想骂,但王爷脾气再好也毕竟是皇亲国戚,骂不得,只好吞回去。
“是我不好。”
薛从梁不知道什么简报,只知道换身体这事不能随便声张,连连认错,连说“是我不好”。
香脂再次对薛从梁投来幽怨的眼神。
一旁的临风却是憋笑憋得很辛苦——所谓的简报,不就是曲子玉杜撰的“负心汉宠妻灭妾,女神医愤恨重病”?
好一个爱看简报的太医,好一个怕老丈人的淮王。
薛从梁向“邱夫人”,也就是沈明月,投来求助的眼神,却见沈明月看着自己的身体,又低头看了看邱夫人的身体,眼睛里竟然闪出光芒。
这眼神他可太熟悉了,那是对未知病症的求索。连沈太医都查不出是什么的罕见病症,以沈明月的性子,怕是要不眠不休地研究上几天几夜。
而且,邱夫人怕是也要被沈明月当成药罐子了。
薛从梁叹气。
好声好气地请走了岳父,薛从梁瞥向憋笑的临风:“笑什么?你可知方才沈太医说的是什么简报?”
沈明月把手里的简报递出。薛从梁见到文题,挑眉,咬牙切齿念到:“曲子玉。”
沈明月原本还有些生气,见薛从梁这副表情,反倒笑了。
任凭外人怎么编排他们夫妻的事,薛从梁到底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玉树:“这笑容有种熟悉的感觉。”
临风:“我也觉得。”
香脂:“还真有点。”
薛从梁让香脂玉树临风三人先出去:“我和明……我和邱夫人陪明月呆一会。”
三人互相看了几眼,阴阳怪气地出了门。
香脂:“事情不对。”
临风:“方才邱夫人看了今天的简报。”
玉树:“王爷是不是要安慰邱夫人?”
香脂向玉树投过一个眼刀,临风安抚地顺了顺她的肩膀。
屋内,薛从梁坐到沈明月的床榻边,轻轻叹了口气:“连你父亲也看不出是什么药毒,只能去临安寺请高人来作法了。”
他不会触碰邱夫人的身体,如果明月一辈子都换不回来,彼此要怎么亲近?此事刻不容缓。
“七郎莫急,先让我自己研究一番,若是请了高人来就太没意思了。”
薛从梁:“……”
本王急得很。
然而薛从梁想起沈明月对药理的痴迷,若是错失此次千载难逢的奇病,一定会抱憾许久,也只能随她去了。
“现在邱夫人的身体也是你的身体,小心为上。”
“当然。”
沈明月嘴上答应,却是从卧房的柜子里拿出了不少药罐和器皿,一个个打开研磨了起来。纤纤玉手扶上朱砂罐的时候,薛从梁终于忍不住出声:“别乱来。”
她知道他担心什么,莞尔一笑:“只取一点,提升药性的。七郎若是闲着没事,不如出去找曲子玉算账?”
薛从梁觉得有理,起身正要走,忽然顿足:“你嫌弃我?”
才坐了片刻就让他走,分明就是在下逐客令……
“没有。”沈明月神采飞扬,带着几分戏谑。
薛从梁:“……”勉强信了。
他出了门,却见玉树、临风还在门口杵着,香脂不在。沈太医临走的时候开了几个调理身体的药方,让香脂去取了。
玉树、临风脸上的神色一言难尽。
薛从梁:“偷听什么?本王就这么像负心汉?”
玉树:“像。”
临风:“太像了。”
薛从梁:“……”
另一边,沈明月调好了药,抱着药箱子回到邱夫人的房间,里面有个人急急忙忙迎来,是她早晨见过的邱夫人的丫鬟织婉。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织婉神色为难,也尽量压低了声音。但沈明月现在心里只有各种药剂配方,并不想理她。
“何事?”
“您怎么还不知道着急?”织婉都快哭出来了,“夫人不该招惹别人,现在人家缠住夫人不放了,可如何是好?奴婢又该如何是好?”
沈明月心念流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薛从梁的七十九位妾室是朝中权贵一个个送来的,连王爷的面都没见过,只是收在府里养着,权当是承人情。淮王平时懒得管她们,她们也从不惹事。
一个出身平凡的邱夫人,能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
却见织婉攥紧的手舒展开,竟然是一块素色汗巾。
养在闺阁中的小姐就算心思再单纯,也知道汗巾是私密之物,绝不能轻易赠与人。而那汗巾的样式,明显是男子的。
难道邱夫人竟然……
她身为王妃,应该管治这些败坏府中风气的事情,向下面的人立威,可若不是自己与邱夫人离奇换了身体,薛从梁连句话都不会和她说,也情有可原。
不知其他妾室是否有意争宠,但邱夫人明显有了自己的意中人,倒不如随他们去。
织婉还在喋喋不休:“夫人您去哪里了?这些药材不是王妃的吗?可有经过王爷同意?您可别再……”
“你好吵。”
沈明月把哭哭啼啼的织婉叫过来,打开云角草的药罐,自己屏息,却让织婉闻了些味道,随后立刻封盖。云角草是千日醉的原料,不出片刻,织婉丫鬟就醉倒在她旁边了。
管什么男人的汗巾帕子?先拿邱夫人试药再说。
没想到,她没管帕子,帕子的主人却自己找上门了。
薛从梁晚间请来自家门生,商议的都是边关要事。沈明月窝在邱夫人房里独自钻研药方,连有人敲门进来了都不知道。
进了门,那人才道:“夫人,是我。”
沈明月猛一抬头,心道:我哪里知道你是谁?
仔细看去,来人竟然是齐怀正,淮王府中一位不起眼的门生。此人性格温和不喜辩论,但据说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那日无意中与夫人论天下大事,夫人心怀慈悲,齐某念念不忘。”
沈明月有些意外。据织婉的表现,邱夫人平日里不太正常。可她能与淮王门下才子相谈甚欢,甚至奉为知己,心性也不是一般人可比。再看齐怀正端坐着,望向“邱夫人”的眼神中全是爱慕,却没有什么越矩的举动,只有尊重。
但沈明月的感慨只持续了一霎那。
因为灵敏的耳朵听到罐子里水沸的声音有了些变化,她的药煮好了,该喝了。
齐怀正站在她面前,碍眼得很。
“你先走吧。”沈明月不知道两人上次是如何交流的,只能尽量少说。
齐怀正果然不买账:“夫人怎么如此冷淡?莫非是怀疑齐某的真心?等齐某在王爷面前得了脸,定会想办法将夫人讨回来扶正,不做这委委屈屈的妾侍。”
沈明月:“……挺好,但是今天你先走吧。”
齐怀正:“夫人莫非后悔了?”
沈明月揉了揉眉心:“你好烦。”
沈明月用老法子,打开旁边的云角草药罐,自己凝神屏息,把齐怀正放倒了。
于是薛从梁从正厅来到邱夫人卧房的时候,就见一位公子一位丫鬟倒在王妃脚边。沈明月自己服过药,出了点虚汗,浑身无力,吓到了薛从梁。
“明月?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齐怀正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你来得正好,这副药有软筋散的效果,帮我把解药拿来……”
沈明月虚虚一指,薛从梁眼疾手快拿走了最近的药罐。
“不是……”
晚了。
“不是这个?”薛从梁打开了云角草的药罐,话还没说完,自己就昏昏沉沉走不动路了。
沈明月:“……”
她抬头望着房梁干瞪眼,等自己身上软绵绵的药效过了,其余三人还醉在她面前。最后她只好将齐怀正摆在邱夫人的床榻上,锁好了门,又去了薛从梁的卧房。
后来据玉树所说,当日王爷半梦半醒,仿佛是在邱夫人处喝醉了酒,拉着邱夫人回到自己房里行不轨之事。这一幕,王爷房间四周守着的小厮,都明明白白地看在了眼里。
虽说对自己的妾室做些什么,也谈不上不轨。但玉树莫名相信,只要不是对王妃做,就叫不轨。
何况卧病的王妃房间就在他们隔壁!
负心汉!没天良!
给闻了些薛从梁配好千日醉的解药,沈明月又顶着邱夫人的身体回到邱夫人的房间。
第一次试药竟然只调出了弱化的软筋散,她不信邪,继续研制回魂的药,熬了整夜。齐怀正睡在邱夫人榻上,倒是安静,反而小丫鬟织婉鼾声震天动地。不过这都不影响沈明月的专心。
最后沈明月趴在药罐旁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发现四周竟然不再是素雅的摆设,而是明艳的纱帐,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大婚之日薛从梁送她的玛瑙手串,也好好地绕在手腕上。
欣喜之余,她又有些怅然。
究竟是睡觉有用,还是服药有用?或者是要闻着药香入睡才有用?
沈明月最讨厌效果不明不白的药,非要追根究底不可。
香脂发现了她的动静,大喜:“王妃醒了!王爷!王爷!王妃醒了!”
薛从梁梦中惊醒,赶忙赶过来拉住沈明月的手:“你回来了?”
香脂阴阳怪气:“王爷这话说得奇怪,好像前些日子是看王妃不在才四处拈花惹草的。”
薛从梁:“……”
本王冤枉。
沈明月将齐怀正和邱夫人的事原原本本地向薛从梁说明白了,问:“七郎打算如何?”
她知道薛从梁不是个心狠之人,一定会找到最温和的解决方法。
“齐怀正确实有才,我也有意提拔他,不如借这个机会将邱夫人给了他?”
在大康,达官贵人可将自己的妾室赠与他人。
沈明月却眼波流转,颇为伤情:“邱夫人走了,王府到底是会冷清一些,七郎妾室虽多,我也不是那蛮不讲理的妒妇,还望七郎三思……”
薛从梁无情点破:“她走了,你还有七十八个人试药。”
沈明月:“……到底还是少了一个。”
“明月,你既亲眼见他们两情相悦,难道不该成全?从此世上又多了一对我们这样的神仙眷侣。”
“把自己比作神仙,好不知羞。”
笑闹片刻,薛从梁就去将邱夫人和齐怀正的事情办妥帖了。
然而当日下午,临风就送来了今日的简报:痴狂美人醉邀宠,卧病王妃梦难安。
薛从梁:“……”
他威胁了曲子玉,曲子玉这回竟然学聪明了,给自己起了个“曲水流觞”的笔名,附在标题下,掩耳盗铃,假装不是自己。
文中将沈明月描述成了一位幽怨善妒的新婚妇,大病初愈,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夫君这两天最宠的小妾扫地出门。
薛从梁沉思。
是时候管管把他家里的事拿出去传扬的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