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你画的?”
虽然是个疑问句,可他分明就是很肯定。
云琅又倔了片刻,沉默是她最后的挣扎,只好勾着脖子,缓缓点头。
嘤嘤嘤,丢脸,太丢脸了~
奚恒亲眼见她承认,还是一口气差点没倒过来。“柳云琅!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会有一个姑娘关上门来,自己躲着勾画这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叫自己全名了,可见有多生气。
一听他提“钱”这个字眼,云琅忽然唰地抬头,理直气壮地迎上他的目光,“对!我就是想赚钱想疯了!试问这天底下,谁人不爱钱?我一没偷二没抢,我想赚钱,又有什么错吗?”
他恨铁不成,举起手中的被捏皱的册子,越发用力攥紧,“画这些东西就可以了吗?这种淫/乱之物……”他说不下去了,“是不是为了赚钱,你什么都可以做?!”
云琅被他这句话震住了,瞪大眼睛,声音空洞,“是……我做什么了……我不过画了这些东西,就十恶不赦了?”她忽然苦笑,“也对,在你眼里,我连自己的身子都可以出卖,又有什么事是为了钱做不出来的呢!”
她大吼出声,眼泪从眼角突地飙出来。
奚恒见她忽而落泪,一下子就懵了,口气也软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赚钱的法子有很多,不必……”
“奚恒。”
她突然叫他全名,泪水从脸颊滑落,眼神却是瞬间坚毅了,“你曾经试过卖笑,去讨别人欢心吗?”
他傻住了,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试过,要被他们用黏腻的手去摸你的胸口……”她手伸出去,搭在他的胸上,奚恒吓得往后一个踉跄。
“他们的手无处不在,摸过你的脸,你的胸,你的臀。还要用臭烘烘的嘴,去拱你的嘴。”
“这些感觉……你都体会过吗?”
她越说,泪越多,“你知道,那种不能在一年内赚够赎身的钱,就要被丢回淫窟里,打开双腿,让那些恶心的男人在里面进出的恐惧吗?!”她几乎是吼出声。
奚恒已经彻底失了魂,被她说得不知身处何处。
“不会……”她哭着摇头,“你根本不会懂的,你不明白那种恐惧,那种紧迫……”
她伤心的泪水似乎将他召唤回来了点,呆滞着开口,“可是……你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像是发气般。
“你为何从来不问我?”
云琅止住了哭,瞪大眼睛,滑下一滴泪来。
人还未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他的胸口好结实,猛一下撞上去,还有点硬。
他抓着她的手腕,另只手僵硬地揽住她的肩,声音都紧绷了,“或许你问我,我能答应你呢?”
他没说答应她什么,但两个人就是心照不宣。
头靠在他的胸口,渐渐地,渡来他身上的暖意,周身被他的气息包裹着,手臂坚实,又有力。
原来被人护着,是这种感觉。
她吸了吸鼻子,嗡声道:“问你做什么?把自己从玉春苑又卖给你吗?”
他暗暗叹气,胸腔一震,连她都听到头顶落下的叹息声。
手圈住怀中的人,把她环得更紧了,“云琅,有时候不需太要强,你明知道,我的感情……是可以被你利用的。”
云琅也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这么想哭,止不住地想哭,手揪住他的衣襟,窝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泪水沾湿了他的前胸,他没有动,亦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拍抚着她的头,一下,又一下。
温柔的安抚,似来自摇篮里的吟唱。
*
自那晚在他怀里哭过后,云琅或许明白他的心意,只要自己开口,他应是愿意替她把卖身契赎出来的。
可整整好几日,云琅从来没有向他开过口。
奚恒有意无意问起过她近来的生意,谁知她张嘴就是:“您只要别查收我那批册子,就当是为我尽了一份心意了。”
奚恒:“……”
他就不明白,这姑娘究竟在倔什么。
别说奚恒不明白,就连小玉儿也甚是不解。
“姑娘,我瞧这阖府上下,就是连只猫儿狗儿都瞧出来了,那奚大人对你很是上心,你就去他跟前儿卖个乖、撒个娇什么的,说不定人家就能把你赎出来呢?何苦要弄得自己这么累?”
云琅系着襻膊、挽着头发,认真洗刷熬饮子要用的药草,头也不抬道:“你又不是我,自然不会明白。”
小玉儿:“……”
此时,她竟无言以对。
“我若是心里没有他,早就哄得他在我身上拼命花钱了。”
“我知道您心仪奚大人,可……这也不冲突啊!”
“冲突的。”云琅捞起一大捆浸得湿漉漉的药草,用力甩两下,“他既是我的心上人,便不能是我的雇主。”她把那捆丢到竹筐里,利索道:“快拿去灶上吧。”
小玉儿叹气,只好去取那个竹筐。
姑娘说的话,她好像明白,可又没法儿完全明白。
她摇摇头,继续熬饮子去了,姑娘自己愿意过这样的日子,那自己便陪她过吧。好日子、苦日子,她小玉儿都得陪她过不是?
云琅依旧天天出摊卖饮子,奚恒也三不五时地就来光顾,她脸上带着笑,真当他老顾客招呼了,只字不提要赎卖身契的事儿。
望着她忙前忙后的背影,他心里是咬牙切齿。
倔!
他气不过,执刀走上前,将还在摊子前忙活的姑娘拽过来,她累得额头上一圈细汗,小脸儿蒸得通红,眼睛咕噜噜地望着他。
“你别忙活了!就靠着这个小摊子,你攒几辈子才能还上那么多银子?”
云琅嘴一扁,轻轻翻个白眼,“您别瞧着我这摊子现在小,我那挣钱的法子多了去了,要不是您收了我那些小册子……”
“那三百两赎金,我给你出!”
他终于憋不住,将心里这句话说出来了。
云琅只愣了一瞬,很快又眉开眼笑,灿烂如花,“您说真的?那我就先谢过爷了。”她甩开他的手,又继续在摊子前摆弄起来。
奚恒怔了怔,倒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爽快答应,又绕到她面前,“既如此,你快把这摊子收了。”
“那不行,若是真叫您给我付了那赎金,我便要更加努力赚钱了。这钱以前是还给柳妈妈的,现在是还给您的了。”
奚恒气结,“这钱我不要你还!”
“可我偏要还。”
她低着头,连那纤细的脖颈都透着股倔强。
奚恒正要发作,恰在此时来了个顾客,将他挤到一边,“老板娘,一碗冰糖雪梨元子。”
“好勒!”
云琅热络地给那个人打饮子,就把个张嘴欲言的奚恒晾在一边。
待客人端着饮子去了后面小坐,他俯身,大掌钳住她皓白的纤腕,“云琅,我……”
她抬头,清亮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把个奚恒看得发慌。她眼睛那样亮,有哀戚,还有倔强,更有着对他的抗拒。
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了。早就应该知道这个姑娘的犟,从自己开口要替她花钱赎身的那一刻,她就在抗拒同自己所有的肌肤之亲。
他没有觉得,自己是在花钱买她的身子,可她觉得是。
手放开,他垂头,满是妥协,“好……好好,你要还,就慢慢还,不着急,也莫要把自己逼得太紧。这钱我也不算你利息,你什么时候还完都可以。”
云琅听他这番话,却是把个鼻头一酸,声音都温软了,“真的……?谢谢爷。”
“云琅无以为报,只有……”她掀开大桶盖儿,从里面舀出来一碗饮子,“只有请您喝碗饮子了!”
姑娘双手捧着饮子递过去,俏生生的脸上嵌一枚的酒窝,实是明媚动人极了。
喉结动了动,他忽然很想吻她。
可也只能接过她手中的饮子,一饮而尽。
罢了罢了,他等得起,等她还清了债务,等她放下了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