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一袭红袍,韶光流转,出尘逸朗的俊颜少了昨日苍白,看起来春风得意顺眼多了。
他身侧是刚搭建好的花架,从凌霄花下路过,眉眼被浮光晕染得像是画中谪仙,对她轻轻点一点头,似乎在回应她的讶异。
楚晚宁惊呆了,微微张口,错愕得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以为昨日给她凤钗的男子是金玉堂的掌柜,从未想过会是她的准夫婿八贤王啊!
她原先打算在八贤王面前端一副柔柔静静的架子,好让他认为冥王教女有方,不失家族体面。
谁曾想她跳起来打人呢?
悲催!
冥王府的接亲队伍一走,这条巷子又安静了下来,甚至比往日更静些。毕竟贤王娶亲,对外大摆流水席三天三夜,周边的乡亲也一同跟去那边沾喜气了。
这样恰当的时机正好给一群不速之客下手的机会,带头的人大喊一声:“给我砸!”
一帮人得令,手持棍棒铁锹胡乱打砸,偌大的冥王府在顷刻间如同废墟。
那群人笑道:“走,领了赏就去贤王府喝喜酒!”
接亲队伍途径西桥一街,要走的那条道正好要经过永安侯府门前。
尚未走到,就闻见飘在空气里的恶臭味,众人纷纷掩口捂鼻,嫌弃地挥舞着手掌去味。
前方的新郎官勒停骏马,眉心微蹙,弯身和旁边的小厮小声几句。小厮大声安排接亲队伍准备更换路线。
这时,永安侯府内传出温铮的低讽声:“娶妻走小道,见不得人。”
今日大喜,八贤王不好发作,忽视侯府内翘腿嗑瓜吃果的温铮,在小厮搀扶下下了马,来到花轿前轻声:“永安侯府门前诸多粪便,王妃可愿委屈些换道走。”
因知晓昨日男子是八贤王之后,楚晚宁这一路上贼紧张贼后悔,忽闻八贤王所言,仿若梦中惊醒,下意识回道:“既已到牲畜场,路不好走,王爷做主便是,我这边无妨。”
声如莺啼,清脆悦耳。
众人闻言,皆都按捺不住笑了起来。
温铮一听楚晚宁骂的是自家,当即涨红了脸,掀了果盘,跳出来指着花轿怒问:“说谁家是牲畜场呢,出来跟我解释。”
贤王面色沉下,一双眼睛盛满火气,冷眼斜睨着温铮,“温公子非要在今日捣乱吗?”
温铮有些惧怕八贤王这张利嘴,不过看八贤王今日状态不佳,也生出些许勇气来,“关你什么事,我问的是楚晚宁又不是问你,哪儿凉快哪儿待去。”
“她是本王的王妃!”
“还没拜堂入洞房咧,算什么贤王妃。”温铮上下打量眼前人,微微挑眉露出坏坏的笑,“你行不行啊,不行的话,这洞房我帮你入,如何?”
回应他的是桃梨甩过来的长鞭,正好甩在他嬉皮笑脸上,很快泛出一道深红的印子。
温铮捂着脸嚎叫,叫声差点盖过锣鼓声。
桃梨骂道:“你出去瞧瞧,谁家门前会像牲畜场那般粪便满地,我们塞北的牛羊都懂离粪便远些,莫不是你们侯府的人,牛羊不如?”
“贱婢,你敢打我?来人!”
侯府里一窝蜂涌出许多带棍棒的家丁拦住接亲队伍。
温铮怒道:“把这些人通通打烂!”
桃梨立刻吼声:“八贤王娶妻,谁敢作乱!”
邻里乡亲纷纷躲至一旁,惊恐地看着这一变故。
就在这张弓拔弩紧张的气氛中,接亲队伍后方有一老叟气喘吁吁地跑来,“不好了,楚丫头,冥王府被人砸了!”
“谁砸的?!”楚晚宁和桃梨同时发出惊叫。
一旁的温铮忍疼笑道:“我说过,得罪了永安侯府,想安安静静成亲,没门!”
“是你!”楚晚宁掀了盖头走出花轿,精致美丽的面容让众人一瞬间忘记恐惧,纷纷盯着她看。
温铮扬言:“对,是我叫人砸的,你又当如何?”
楚晚宁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那几日学的端庄柔淑全抛脑后,紧张情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将八贤王拨到后方,从凤袍下掏出长鞭往地上一甩,发出清脆震撼人心的响声。
知楚晚宁者莫过于桃梨,倒也不否认自己也有种想要以牙还牙的心思。
温铮下意识怕了,后退几步躲家丁身后,指着二人颤道:“你们想干嘛,这可是永安侯府,敢乱来,我叫我爹打死你们!”
桃梨睇楚晚宁一眼,象征性地劝说两句:“小姐,你今日大婚,莫要留下不好的回忆。”
“嗯。我打小就不爱没事找事,不是想着吃喝玩乐就是想着放羊牧马。”
桃梨提醒:“今日不同往日,遇事得考虑方方面面。”
“从前我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如今已然成为贤王妃,自然是要以夫家为重。温铮既不给脸面,那我就不用再客气了。藐视皇亲,大逆不道,当诛!”
八贤王当即拦她,“温铮还只是个孩子,你莫要往死里打…”
“你走开些!”楚晚宁将碍事厚重的凤袍丢他手上,“拿好了,搞脏了我唯你是问!”
一时之间,无论是世家名门,还是市井百姓,人人都带着瓜子酒水往永安侯府门前一站,更有甚者,给八贤王搬来凳子坐下,一同观望由贤王妃带领婢女勇训永安侯府上下。
怕真闹出人命,八贤王还吩咐府里的侍卫家丁跟在贤王妃身后进行劝说。
斜阳西下的时刻,天边渐渐泛起金黄色的光泽。
永安侯府今日遭了个大殃,能砸的都砸了,该打的也打了,甚至连库房书房这种重要的地方也不知被谁撞开,书籍宝物散乱一地。
看戏的百姓将整个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温铮犹如老旧的破布娃娃,被楚晚宁和桃梨联手扔出永安侯府大门,正好砸进拦住迎亲队伍去路的粪堆里。
时常遭压迫苦无人撑腰的底层百姓忍不住暴喝一声“好!”
“要不是他运气好出身权贵之家,他温铮哪敢挺着胸膛到处耍横,真是亏了这么好的背景,不学好,公然作恶,不把老百姓当人看,简直畜生。”
“这不,善恶终有报,终于遇到能克制他的神将了吧。按我说,贤王妃就该替天行道,直接斩了这祸害。”
“话说得容易,此次乱砸永安侯府,事关重大,若传到圣上耳朵,贤王妃能否逃过一劫还难说呢。你们可别忘了,当初左丞相家的嫡长子为民出头是怎么被革职的。”
“秋猎时,不是说冲撞了贵妃吗?”
“对啊,就是这么凑巧就冲撞了贵妃。”
言外之意大家都懂,啐一句:“果真好手段…”
“就怕这次啊,人家也用同样的招数陷害贤王妃,到那时,就真的没有人能够制衡永安侯府了,我们这些老百姓,遭的殃就更多喽。”
想到贤王妃会陨落,无人能制衡永安侯府,众人一阵静默,似乎在为自己的将来难过。
片刻之后,八贤王突然出声安慰:“别怕,贤王妃有免死金牌。”
众人微愣,忽然反应过来,“当真。”
八贤王难得露出神气的一面:“本王还能骗你们不成?”
话题转移,议论声又纷纷然然起来,不过语气相较方才欢乐许多。
“由此可见,贤王妃是老天爷派来拯救百姓于水火的女将。那温铮,顽皮贼骨,作奸犯科,一时风光无两,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嘿嘿,最后踢到铁板了吧。”
众人掷地有声,只道二字:“活该!”
永安侯府的家眷望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哭天抢地,喊着要入宫奏禀皇上。
见永安侯府不复往日奢华,楚晚宁脸色总算好了些,可下一瞬听到有人入宫参她一本,眉心又拧了起来。
“桃梨,你说这事传到阿爹耳中,他经不经得起皇上的责罚?”
桃梨收回鞭子,拍拍楚晚宁的胸口,安慰道:“别怕,老王爷说过,有气就撒,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骑在头上放肆。不过…”
“不过什么?”
“皇上若把矛头指向你的话,你经不经得起责罚又是另一回事了。”
楚晚宁:“……”
和桃梨说完话,楚晚宁面上略带些许忧愁走回贤王面前。
贤王站起身,亲手帮她把凤袍穿上,稍稍轻咳两声,有气无力道:“先回去拜堂,有什么事日后再说。”
楚晚宁乖乖地盖上盖头坐回花轿。
就要和贤王拜堂了,可她有些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性子那么差,贤王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嫌弃她的样子?
她神思飘忽,连外头的桃梨说什么都忽略了去。
迎亲队伍换了道走,相比走大道,小道离贤王府更近,很快便到了贤王府。
一阵鞭炮声响过,桃梨牵着楚晚宁出花轿,将她的手放进贤王手中,二人执手入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随着司仪的话音落,贤王府外传来太监的喊声:“圣旨到——”
众人一静,纷纷下跪。
楚晚宁悬着的一颗心终究还是在喉咙里窒息,禁不住咬住下唇,身子微微发冷。就在她想对策周旋时,指尖瞬时多出一人的温度。
她下意识抬头,隔着盖头去看身旁的人,想到此人的身份,慢慢地也就放松心情,和他一起跪下。
太监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贤王正妃楚晚宁,方头不劣,不通时宜,再三冒犯良臣忠侯之子,此乃大不敬之罪,附裙带之过,八贤王枉顾天恩,纵容正妃惹事,朕倍感伤心,罚俸禄三载,七日不允上朝,贤王妃则禁足居家学习女德,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此。”
“臣接旨。”
本以为皇上知晓砸府之事后会叫她跪下给温铮认错,原来不是,只是罚贤王三年俸禄而已啊!
没事没事。
八贤王接完旨后,楚晚宁呼出好大一口气,宾客大肆笑出声来,丝竹管乐奏起,婚宴仍是热闹非凡。
楚晚宁被贤王带进婚房,才刚坐下,她就先掀了盖头。
龙凤烛炸起火花,借着碧玉罩传出的光亮,望见手执杆秤准备掀盖头的贤王一脸愕然。
二人对目,她不言,他不语。
婚房内针落可闻。
楚晚宁面色倏地滚烫,默默捡起盖头盖好,静坐床边等待。
她的心好诡异,竟如擂鼓似的咚咚跳得剧烈。
杆秤挑起红盖头,她的头低得差点埋进胸口。身量修长的贤王站在床边,神色欢喜,漆黑的眼眸里是长年蕴藏的柔情。
“本王还需招待宾客,你若累了便先安置。”
“嗯。”
楚晚宁抬起眼,目光落在贤王白玉无瑕般的脸,两靥难得娇羞。
等他一走,那她待会儿是不是可以逃去看永安侯府的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