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疏庭答非所问:“……你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桓照夜若有所思:“没有。”
庄疏庭从他脚尖,慢慢往上,一点一点瞧过他身上衣袍,别有深意道:“夫君穿紫衣真好看,江姑娘也爱穿紫衣。”
江眉柔穿了什么,桓照夜从未留意。若不是要挖出江眉柔幕后主使,他早就吩咐林止,将江眉柔赶出桓府。
“你这样的,”庄疏庭瞧向面冷如霜的桓照夜,噙上一抹淡笑,幽幽道,“我喜欢你这样,肤色白一些的。”
桓照夜微怔一瞬,凝眸看向庄疏庭,只见她双眸清明,半分醉意皆无。
果然,原是酒醒了。
桓照夜眸中多了点自嘲,修长手指伸出,指向药炉:“你虽已酒醒,这药明日再喝才是养生之道。”
庄疏庭面露疑惑:“什么药?”
桓照夜一字不落将药方背出:“人参三钱、灵芝五钱、黄连十钱、菊花十钱……”
“在扶风郡时,七师兄为我开了此方。我翻了医书,这就是个安神清心的寻常药方,并非什么养颜方,”庄疏庭从容慢语,“这药,并无服用的必要。”
因见桓照夜面露不解,庄疏庭又道:“与你共榻这两夜,我皆是一觉睡至巳时,连你何时起身都不知晓。有你在,哪里还需服药?”
“与我共榻才如此?”
“我只与夫君共榻,”庄疏庭眼波流转,双手揽上桓照夜腰身,含笑道,“夫君还要与工部议事,待议完了事,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桓照夜亦抬手揽上庄疏庭,下巴轻抵她发顶,静默半晌,方低声问道:“除了偏心你的师兄弟姐妹,你还偏心谁?”
庄疏庭柔声轻语:“我只偏心你一人。”
又在骗人,桓照夜轻轻叹息,垂首吻上她发梢。
第二日,庄疏庭并未像往常那般睡至巳时,辰时二刻便被香茗唤醒。
“小姐,陵游公子在廊下候着您,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香茗道,“半个时辰前,王爷殿下出府,将府上护卫都带出了府,不知发生了何事。”
庄疏庭忙起身下榻,匆匆赶至窗前。
外头雨势比前两日小了许多,只有绵绵细丝。
待更衣梳洗完毕,庄疏庭一刻未停,掠至廊下。
“疏庭,我长话短说。”陵游面色凝重,“前两日景王扮作工部官员,与上河郡郡守及临渡县县令议定,待上河渡淹至最后一级石阶,便下令让临渡县的百姓撤离。如今已是撤离的时候,临渡县的百姓却百般不愿,一拨围住县衙,一拨聚在上河渡,都闹将起来。”
“他此时在何处?”庄疏庭忙道,“我去寻他。”
“上河渡,”陵游道,“他让我来接你,我只道闹成这样,接你做甚,万一有人误伤了你……”
“上河郡是他的封地,我是他的王妃,”庄疏庭急往外走,“本该与他同心合力患难与共。”
“竟同他一套说辞!”陵游忙抬脚跟上,“你对他,是出自道义,还是出自真心?”
“我对他的真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庄疏庭顿了一顿,补上一句,“汝河可证。”
陵游哈哈而笑:“你二人何时完婚?我定要备一份大礼。”
别备了,用不上。罢了,备着吧,多些陪葬也是好的。庄疏庭瞧了眼陵游:“快则今年,慢则明年,越快越好。”
“再快也得从上河郡回到京中,足矣。”陵游笑道,“放心,保准赶得上你们的完婚大典。”
庄疏庭不禁生出些难言情绪,倒像是不该辜负陵游一片诚挚之心,她真心实意道了谢:“多谢你。”
“客气什么?”陵游爽朗极了,“你二人如此般配,又如此情深,我是真高兴。”
般配么?情深么?庄疏庭未再言语,同陵游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疾驰,素日里半个时辰的路程,今日只用了一炷香。
庄疏庭掀开车帘瞧往渡口。
不远处乌压压一片,五六百青壮男丁手持各色刀剑及农具,将桓照夜及四五十名护卫、衙役围得水泄不通。
庄疏庭放下车帘起身下车:“有剑么?”
“要剑做甚?”陵游问道,“景王他带了剑。”
“有备无患。”庄疏庭立于马车旁,默数手中握着刀剑的青壮男丁,竟占了半数以上,瞧身形并不像普通百姓,她微微蹙眉,“县衙那处有多少百姓?”
“不及此处人多,但也有两三百人,且多为赤手空拳的老人家,揪着县令和留守的衙役哭哭啼啼,不愿撤离。衙役们百般劝说,只是不走。无法,只得竭力安抚。汝河的水还未淹来,这些老翁老妪的眼泪倒先淹了县衙。”
县衙都是老翁老妪,渡口又皆为青壮男丁,庄疏庭隐隐觉着有异,遂又问一遍,“可有剑?”
“没剑,”陵游摊摊手,“景王和他那些护卫虽都带了剑,但这些百姓一个都碰不得,哪有王爷头回来封地就跟百姓拔剑相向?我可闻所未闻。只要景王不拔剑,百姓便不会拔剑。大家都不拔剑,便打不起来。”
“若是他们拔剑,”庄疏庭道,“我们势单力薄,如何抵挡?”
“他们哪敢拔剑?那不是造反了么?”
“既如此,”庄疏庭颇为无语,眸光掠过那些手持刀剑的练家子,“你为何还担心我被误伤,不愿接我来此?”
“你瞧瞧那些人,挨挨挤挤,我是怕有人锄头未拿稳,失手伤到你。”陵游道,“待会儿你躲在景王和我身后,千万莫要乱动,若是……”
“主子。”
庄疏庭回头去看,只见香茗和春晴拍马而来,转眼已至眼前,腰身左右均背了两把长剑。
二人翻身下马,香茗摘下左侧黑身长剑,呈给庄疏庭:“小姐,奴婢心中不安,便撺掇春晴,跟我一道出府寻您,请您责罚。”
春晴亦躬身垂首:“请主子责罚。”
“来得正好,”庄疏庭接过长剑,“正愁无剑。”
春晴放下心来,卸下其中一把长剑递向陵游:“陵公子,这把是您的。”
陵游爽快接过:“虽说打不起来,但有剑总比没剑好。”
春晴瞧向人堆,面色凝重:“主子虽未说出真实身份,对外也是工部的官员。这些百姓竟敢围困朝廷命官,手中还拿着刀剑。这般谋逆犯上,是不想活了么?”
“究竟是不是百姓,还未可知。”庄疏庭瞧向人堆里卓尔不群的桓照夜,“你二人,可要随我一同过去?”
香茗道:“小姐去哪里,奴婢便去哪里。”
春晴忙道:“奴婢也是。”
庄疏庭点点头,暗自思索如何到桓照夜身边去。
跃上人堆旁的树梢再跃下,是最简便的法子,可惜太过招摇。
陵游道:“几百人将几十人围得密不透风,景王又在最里头,要进去还需费一番功夫。”
庄疏庭看向陵游:“你回桓府前,是怎么出来的?”
“本想踩着他们肩膀出来,因怕引起骚乱,只得一点一点挤出来,如今也只得一点一点挤进去。”陵游道,“走吧,跟在我后头。”
几人跟着陵游往人堆走去。
陵游护着庄疏庭,寻了处没那般密的地方,边往里挤,边道:“各位兄弟,劳烦让一让,我家妹子的夫君在里头,我家妹子一刻都离不得他,吵着闹着要见他,我这当哥哥的没办法,只好……”
这些青壮男丁有些颇为热心,有些十分不耐,但都让开路来。
陵游走在最前头开道,庄疏庭跟在他身后,再往后便是香茗、春晴。
如此这般,走至一半,一位手持锄头面色黝黑的汉子啧啧道:“哥哥和两位妹妹将弟弟护在中间,倒是新奇。”
庄疏庭方想起她今日乃是男装打扮,未待陵游开口,便转身将香茗和春晴拉往她身前。
陵游回身瞧了眼庄疏庭,朗声向汉子笑道:“这位大哥,你瞧我这弟弟,比两位妹妹还瘦弱,可不得护在中间。”
汉子道:“再瘦弱也是男子,是男子就得护着女子。”
“大哥,话可不能这般说,自是体壮的护着体弱的,跟是男子还是女子可不相干。”陵游向庄疏庭招手,“弟弟,到哥哥这里……”
庄疏庭双眸紧盯陵游,刻意粗着声音:“哥哥,这位大哥言之有理,我是男子,自该护着两位妹子。”
陵游哈哈一笑:“再唤一声哥哥。”
庄疏庭面冷话不冷:“哥哥,快走吧,妹子急着找夫君。”
“依你,依你。”陵游回身继续往前走。
以免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香茗和春晴不得不走在前头,但因不放心,频频回头。
“放心。”庄疏庭低声安抚,“别回头,速走。”
之后便畅行无阻,眼见还有十余步便可到桓照夜身前的护卫处,陵游道:“让一让,请让一让,我家妹子来寻她夫君。”
几人右侧一位手持长剑的高壮男子目光凶狠,盯牢陵游,语气不善:“你家妹子的夫君是谁?再往前去,可就是工部的官员和护卫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