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内人声寂静一刹,丝竹乐师依旧奏响美妙的宫乐,太后脸色难看极了,拂袖将酒杯扫落在地,一字一句道:
“裴、无、忌,你、再、说、一、遍。”
丝竹乐声戛然而止,裴无忌又大声重复一遍,眼里满是坚定:
“臣裴无忌,恳请太后为臣和江小姐赐婚。”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精彩的还属江家人,本来看清裴无忌的长相心里就不太舒服,现在更是公然口出狂言要迎娶已经出嫁的江宁。
江薇倒是脸色如常,斟茶的手抖了抖,清亮的茶汤撒在外面,她冷静抿了一口茶,似乎对这事早有预料。
江宁直接怔在原地,连裴无忌起身牵起她的衣袖都没感受到,她觉得裴无忌一定是疯了,想借太后的手让她死,玩的真脏!
“还请太后娘娘成全!”
且不说她已经出嫁和裴安有了夫妻之实,更何况裴安现在生死未卜,或在外人看来他还尸骨未寒。
作为裴安的未亡人,江宁怎能在他死后不足孝期就直接改嫁他人。
她甩开裴无忌的手只身跪下。
“臣女夫君尸骨未寒,在孝期内再嫁他人有背伦理,还请太后娘娘三思。”
太后被气笑,红唇扬起凤眼微眯,挑了挑眉头,江宁隔着纱布看到才发现有人连生气都可以如此美艳,她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愠怒:
“好,好!你们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把哀家放不放在眼里,又置天家威严于何在!”
江宁不啰嗦,头重重磕下去后再不起来,高声道:“太后娘娘恕罪。”
她总结下来就是裴无忌想借太后的手除掉她,两人半个时辰前还在刀刃相向,你死我活,现在却来求赐婚。
裴无忌是朝中新贵,就算不嫁娶王妃也有的是贵女扑在他身上,如今来求娶江宁这个二嫁妇。
这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裴无忌对她一见钟情了吗?
太后点了点头,一记眼刀扫向裴无忌身后的步杀,步杀当下就白了脸,薄唇紧抿。
平复三息后,太后轻叹口气,揉了揉困倦的太阳穴,悠悠地开口:“哀家一言九鼎,你们的婚约哀家允了。”
身旁的嬷嬷识眼色地将太后扶起身,转身对下面人说:“太后娘娘乏了,还请各位大人自便。”
步杀先一步离殿,直奔太后寝宫而去,江宁现在只想见到母亲,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裴无忌拉住。
她再也忍耐不住,用尽力气反手一掌甩在裴无忌脸上,火辣的巴掌印浮现在他俊美如玉的脸上很不堪,他被打得偏过头去,顶了顶腮帮,转头又盯着江宁,完全没有怒意。
“裴无忌,我不会嫁你,今夜之后我们两清。”江宁的声音冷得可怕。
“别再来招惹我。”她甩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殿内,只留给裴无忌一个清冷决绝的背影。
裴无忌盯着江宁那段隐在青丝后的白纱,舔了舔嘴角,血腥味充斥在他的口腔中,他的心中似有野兽在冲撞。
果然还是把他忘了吗…
他轻轻抚上淡红的脸颊,好像在回味刚才的一掌,眼中一闪而过的餍足还是暴露他人前冷淡人后恶劣的本性。
她身上淡淡的药粉味可真好闻,他眼眸中燃起疯狂的烈火,几乎要将江宁的背影拆解入腹。
无论裴安在与不在,江宁只能是他裴无忌的妻,就算她跑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她带回来。
总有一天江宁会想起来与他的所有。
暮阙门那群疯子提出来的东西,兴许可以考虑。
*
江宁在宫门处不远就看到匆匆赶来地双鲤,刚准备笑迎上去,看见她一脸严肃的神情顿住了脚步。
双鲤快步走到江宁身边,语气急切:“小姐不好了,夫人被宫里的侍卫带走朝着天牢的方向去了。”
一切都能解释通了,江家那群狗东西为什么能堂而皇之的坐在殿内,是把她母亲一人推出去顶罪,又不知做了什么交易让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过。
若她母亲敢出什么意外,她不介意让江家这群畜生再死一遍。
“去天牢!”
江薇出殿门后直直奔着李慈安的方向而去,见到李慈安她行了一步大礼,暖黄色罗裙沾在砖石上染了一大片尘污。
“臣女江薇见过慈安公主。”
李慈安轻眺一眼江薇,眸子里满是不耐,本来她就烦那个抢了她裴哥哥的江宁,现在又来了一个长相和她有几分相似的江薇,自是不想给她半分好脸色。
“臣女斗胆向公主献上一计。”
“您心悦于裴大人,却被臣女庶妹横插一脚,江薇心里替公主不平,特来相助公主。”
身旁的侍女自动背过身去,走到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恰好能听到二人讲话。
李慈安轻哼一声,一家子背主求荣的狗东西,谁知道会不会反咬一口她。
她看着下方恭敬跪着的女子,撇了撇嘴双手环胸,眼里多了一丝兴致,给别人添堵的事情她最爱干啦。
“你有何计,说来听听。”
江薇额上冒出微微细汗,手帕已经在手里搅成一团,自己又开始犹豫,但最后又坚定下来:“今夜子时天牢,江宁会出现在那儿。”
“你们江家之前可是皇帝哥哥的好狗,我凭何相信你的话。”李慈安语调娇气,脸上满是轻佻,她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几乎要将江薇逼到尘埃里。
这怎么油盐不进!江薇死掐着腿让自己保持冷静,不愧是系统难搞指数五颗星的女人,她咬了咬牙,抬起眼直视李慈安:
“臣女有一神通,可知晓因果。”
江宁飞速来到天牢这边,天牢在宫城三里处,看门的守卫是一个胡子拉碴,体型肥胖的中年男子
见到二人发笑一声:“小姐,我们这可不让闲杂人等入内。”
咚,一袋银子和令牌扔到桌面发出闷闷的响声,守卫连忙打开看了看,立刻小心地收起,换上一脸谄媚的笑:“原是昭闻兵阁的贵人,快请进。”
天牢内层层守卫,江宁如入无人之境般直通到底,跟在双鲤像扔一袋石子一样每个守卫扔一袋银子,江宁丝毫不心疼。
她积攒这么多年的家当不就是为了防止不测之祸。
来到最后一层,守卫是一个肌肉饱满,一条刀疤横贯半张脸的男子,他身后背着红缨大刀,周身发出唬人的杀气。
这是江宁在天牢发展的内线,吴岳。
他抱拳,小声问了句好,为江宁打开牢门:“当家的,俺候您好久了。”
江宁点头起身进去,双鲤则是到天牢门口候着,时刻准备接应江宁。
不大的牢房内铺着满地干草,微微散发着气味,上方开了一个被栅栏封住的小窗,月光从缝隙里透入,把缩在黑暗角落里的女人与光明隔开。
干草被踩时发出沙沙的声音,穿着紫衣的女人听到声音瑟缩了一下,看清来人后又扑上去抱住嘴里不停念叨着:
“小阿宁,小阿宁,没事就好。”
江宁落入温暖的怀抱里享受片刻,理智又让她从母亲的怀抱中抽离,她抱着母亲肩膀从上到下仔细瞧了一遍。
所幸并无大碍,只是发髻乱了,脸上沾了些尘土。
吴岳在牢门外擦着刀,时刻提防有不速之客到来,忍不住开口:“江丞相中途来了一次,居然要对小姐您娘亲动刑,让我给拦下来了。”
她眸色一暗,这是想逼着她母亲认罪,一下便拉住母亲的手:“娘,我让你攒的银子可带在身上?”
女人用劲点着头:“带了,都带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小袋银子以及值些价钱的首饰,全部塞进江宁的手里。
江宁替母亲装下,将她扶起身,拿出黑袍给母亲披上,拉起她的手腕就要往出走。
“不要,我不走,你爹爹会回来救我的。”
听到母亲这话,江宁诧异地回头,眼前的女人又缩成一团,红着眼角嘟囔:“外面……外面都是坏人。”
她长得比江宁艳丽很多,像是红得滴血的牡丹,紫衣在身更衬女子肤白如玉,眼眶通红一片,咬住唇向后退,真是魅惑人心。
母亲像是变了个人,看着竟有些……痴傻。
吴岳停住擦刀的手:“小姐的娘从江丞相来之后便成了这样子,他们俩声小俺听不到他们聊了啥。”
江宁嗯了一声:“这不怪你。”
她抓住母亲的手腕为她切脉,脉象及其混乱,是刚中毒,江宁替母亲理好鬓边散落的几缕秀发,面上依旧冷静色,可她手上暴起的青筋却出卖她心中的愤怒。
衣间正好还有解毒的药粉,江宁除了钱和袖箭没带别的,判断中了什么毒有些困难,这药粉可以缓解毒素进入心脉。
母亲却一把打翻了药粉,开始厉声尖叫起来,神情疯癫起来:
“要害我!有人要害我!我不吃药!”
“小阿宁,和我一起等爹爹来,等爹爹来我们就有救了。”她拉拽江宁到牢房角落里,江宁奋力挣开。
江宁被扬洒的药粉弄得咳嗽不止,咳得鼻子一酸,心里隐藏多年的酸楚此刻一股脑全涌上来,让她给江薇替嫁,把母亲活活烧死,现在更想用母亲一人的命去救他们那几条狗命。
明明知道这是中毒所为,可情绪喷涌上来的那一刻江宁还是控制不住,吼了母亲:
“你为什么还要信任他!”
在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江宁就后悔了,低头抹干眼泪,看到母亲怔愣的神情心上的愧疚又添了几分。
她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对不起。”
外面传来一阵急切脚步声,双鲤跑到牢房前喘着粗气说得断断续续:“慈安公主身边…的探子说…公主马上就要来了!”
江宁心下一惊,不知何时生了力气将母亲强行拉出牢房,她扔给吴岳一个火折子,又丢给他一大袋银子。
“我们走后,点了牢房。”
吴岳接住粗声喊:“明白小姐,放心交给我。”
她和双鲤一人一只手拉着母亲就开始朝着出口跑,倒数第一层守卡没人,倒数第二层守卡没人,江宁加快了速度。
在最后一个守卡中,江宁听到一阵脚步声,周围并无掩体,她们无处可夺。
脚步声越来越近,江宁袖箭只剩一枚箭矢,她拿出匕首,准备拼死一搏。
哒哒哒——江宁三人与脚步声的主人只有一墙之隔,那人此时也停下,四人在这道墙的两边无声地博弈
刺啦,是拔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