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微愣,仿若未听到她的话,只是问道:“丫头呀,假若哀家让你在老二和老七中抉择,你可心仪谁,多一些?”
姜蓝曦心下暗暗一沉,太后怎么又扯出了左澜睿来?她究竟是偏向谁更多一点呢?于是赶紧从太后身边起跪下,俯首请罪:“请太后赎罪。”
太后皱眉,显然有些不悦:“哀家问你中意谁?你请什么罪?”
姜蓝曦遂道:“回太后,臣女承蒙太后恩典,得以入宫为皇子伴读,有幸结实二位殿下已是荣幸之至,岂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太子与贤王兄友弟恭,孝顺勤勉,非臣女可以肖想攀附的,臣女一直视二位殿下为兄长楷模,效仿学习,只盼日后能同父兄般,为二位兄长解惑助力便已知足。”
太后静眸盯着她,对她的回答并没有表现出满意或者厌恶,只是颇为固执的继续追问道:“那哀家若执意非要你做个选择呢?”
回到相国府,已近卯时。
她前脚还没有踏进门,就被一个声音呵住。
姜蓝曦深吸一口气,这才转身回去。
白马之上,藏青色长袍衣祛翩飞,妖孽般的男子一跃而下,迫切的问:“我和七弟之间,你是如何抉择的?”
他的声音不如往常自负,此时倒多了些好奇、小心、担忧,以及愠怒,她于是冲着他笑了笑,抬手指了指西南方的庙宇:“我选择了它。”
太后执意要答案,她又没办法给出答案,不得已之下,只好说:若太后恩准,臣女宁可入宁安寺削发为尼,毕生只为太后祈福,为皇上祈福,为西凉天下永昌祈福。
这是她给太后的答案,似乎也是给自己的答案。
左澜睿皱眉,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瞬间黑了脸:“姜蓝曦,你可真狠,你宁可自毁,都不愿意给我一丁点机会?”
姜蓝曦将他眼中撕心裂肺的隐痛看在眼里,只余下一个礼貌又疏离的笑。
她也不想如此啊,可一切似乎就像注定好的,尽管她忘了那些令她痛彻心扉的时刻,可顾谭几乎给她还原了这些年的所有事情。
感觉忘了,可事情忘不了。
如果十年前没有为荣瑶打抱不平破坏了左清渊的婚事,她不会认识非玖辰。
如果八年前没有皇陵出猎,她就不会被银蛇咬伤中了南疆灵蛊,从而牵扯非府通敌叛国,使得非汣辰身死异乡。
如果三月前没有临江坠河,他们不会再重逢,兴许她就会真的选择他或者贤王,长隐府门,不问世事了此残生……
可……没有如果。
姜蓝曦抿了抿唇,静默的看着他,忽然轻轻问:“你可还记的他?”
左澜睿腥红的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却因这一句毫无情绪的话瞬间被寒冰冻结,成就万里雪封。
对于非汣辰,他,其实真的不愿多提。那不但是她的伤,更是他的痛。那是身为他兄弟的人,是他绝对相信的人,是他忍痛将心爱之人交付的人。却也因这样一个人,不但欺骗了他,辜负了小曦,还因他险些酿成大祸,国破家亡。
非汣辰,西凉第一商贾,非家捧在手心的独子。虽然后来才知,他不过是非家老爷外出经商时捡到的弃婴。
然,他天资聪慧,智勇双全,和西凉第一美人姜蓝曦齐名。纵他左澜睿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十分优秀的存在。
他二人年岁相仿,脾性相投,在同龄少年之中最是要好。他十岁被封为太子,非汣辰自是功不可没。
他信他,就像信自己一样。
‘凡有不决者,必与之商榷’这是当朝皇帝,他父亲亲自下的口谕。
‘辰儿心思玲珑,处事谦和。确实能与太子相互契合,助成大业最适合之人。’这是书院师傅,太子太傅捋着胡须,洋溢着满意的笑而赞。
‘辰,我若登基,必受你大权。我们共同为天下百姓谋幸福,阔我西凉国土,一统天下。’这是他给予他的信任……
可后来,也就是因为这份信任,才成了他背叛西凉最大的助力。
八年前,又是清明三分醉,比此时寒意深了不少。
南疆蠢蠢欲动,意图攻下西凉。
于是,边境的临江城,便是他们的第一块肥肉目标。
边境交战,朝堂自然再无往日平静,个个面容焦虑。
皇上更是对边防战事殚精竭虑,于是便将他也拉入,临朝处事。
也因此,边境临江城的部署图,到了他手中。
作为太子,未来的皇上,为了国家安定,他为国家分忧解难自当义不容辞。故,找来非汣辰,共同商量如何抵御南蛮。
那晚,东宫书房,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开始他们正儿八经的谈论国事。
他心系战事,难免情绪激动,非汣辰却异常冷静,似乎对战事丝毫不在心上。
纵然如此,他们讨论依旧十分激烈,各抒己见,却又最终统一。
第二日,他便将他们商议好的对敌战术呈与皇上,皇上说于百官,就连因为战事重新出山的老将军也称赞,妙计,妙计。
他们的计策很快被人送到了前线,他则去探望因数日前皇陵猎场中毒昏迷的姜蓝曦。
那样高明的对敌之策,他以为只用在黑水城静静等候南蛮节节败退的消息便好。
熟料,等来的却是临江失守,左家军死伤惨重,已退守祁州……
他不解为何会是这番结果,他愤然去找非汣辰,却不料竟然被告知,非汣辰数日前已离开非府,不知所踪……
恰逢前方军情汇报,说南蛮熟知我军部署位置,全力攻城。只用个把时辰,临江城便被攻破。
好在被相国府四公子姜蓝骐快马带到前线,他们商榷的诱敌之策竟然成了退兵防守的保命之计。
那些时日,他身心犹如被巨石碾压,十二年来从未有过的背叛感……
三日后,相国府姜程宏受命护着他赶赴祁州,合着刘婉儿哥哥刘寻、姜靖浩、姜靖骐一起带兵退敌……
也许他不来,至少在他心中,还有那么一丝希望,非汣辰是被迫而已。
可是,当他清清楚楚看到敌兵最前面马车上的人时,他震惊了。
那个黑袍少年,前些日还在黑水城相国府清风阁中,日夜不眠不休的守护着中毒昏迷不醒的姜蓝曦。
前些日还在和他侦察地形,相互驳斥,共商救国之计的人,此时却一身金龙黑色华服立于敌方战车,指挥如何攻入他曾呆过十二年的西凉……
他忍不住的浑身颤抖,收敛杀意,双拳几乎将城墙砖石击碎,他哑着嗓子发出这辈子最痛心与不甘的命令:“传我令,非汣辰通敌叛国,非府满门诛杀,非汣辰,杀无赦……”
那是他身为太子以来,第一次下达命令,第一次想要一个人死,第一次要取掉一个自由相伴的人的头颅了,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瞎了眼。
更为还昏睡着的姜蓝曦不值。
那之后,无人再敢说他妇人之仁,处事优柔……
三月后,南蛮被逼退,临江再次归属西凉。
又是风啸雷鸣,天地一片黑暗。
那晚,重伤的非汣辰被他与姜程宏困住。
如星辰般的火把照亮了整个山崖,仗余之地上两个孤傲绝世的少年兵戎相见。
“你背叛了我,背叛了西凉,你可知罪?”顺着摇曳呼啸的风,他的声音仿若幽冥厉鬼,再无往日慵懒。
“知罪?你我本不共戴天,何罪之有?”非汣辰睨他,言语中满是嘲弄。
“即便如此,你可想过小曦,性命垂危的她可还在清风阁等你。”原来非汣辰,竟是南疆少主,自幼暗藏于非府。
仿若被他说中心事,非汣辰眼中划过一抹痛色,紧接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语气癫狂不屑:“小曦?你说相国府五小姐姜蓝曦?哈哈哈……难道此时你还看不出,她不过是我走近你的一步棋。或者我应该这样问,你不会当真以为,她中毒是意外吧?”
如果说之前他还可以努力冷静的听他讲话,那么此时从心底深处滋生的杀伐毁灭之火已如燎原星火一发不扣收拾的漫卷天地。
他再也把持不住勉强支撑的冷静,冷剑如寒,直直朝他心口刺去。
本是一个师父教的武艺,本是知己知彼的竹马兄弟,却于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之夜拼命厮杀,剑走偏锋,不留余地。
激战中,他听清了他的话。
皇陵猎场那条银蛇原本目标是他,因为他笃定他一定会抢先救下小兔子送给姜蓝曦,可惜,漏算了他比姜蓝曦晚一刻看到,所以,姜蓝曦算是无意中救了他一命。
他懊悔之际,决定将计就计,趁着姜蓝曦昏迷吸引走他大部分注意力时,顺利从黑水城带出临江军事部署图安然回到南疆……
忘记自己被非汣辰穿了多少洞,却依然记得清楚,他一共有十二剑是刺穿了他身体。
后来,非汣辰残破的尸体在崖下临江上游的一处深渊之中被寻到,腐尸出水时,手中仍旧握着那柄刺伤他的剑,当年姜蓝曦送他的剑……
回到黑水城,非府早被问斩诛杀,姜蓝曦自然早已知晓。
姜程宏为了护他,将非汣辰之死归在了自己身上,告知了她。
她不信,大闹一场,引发体内剧毒,昏睡一年之久,好在九垚山的兰彻颇有手段,将人救了回来。
当他再次看到鲜活、张扬、明媚的女子站在他面前时,他简直兴奋的发疯,他发誓后半辈子一定好好待她,得到的却是她疏离、决绝又果断的拒绝。
他瞬间就想起了当年非汣辰坠崖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银蛇之毒,除了我,世上无人能解。我死,她也别想独活,总归,你左澜睿永远也别想得到她。
那一刻,他多想他还活着,然后再杀他一千一万遍以解心头之恨啊。
他都死了,凭什么还非得带上她???
那一刻,生平第一次为一个女人而哭。
姜蓝曦当即便笑话他,说他奇葩,竟然眼睛里也能冒汗。之后,便是训斥他,男儿有泪不轻弹,让他收回去。
他拭了泪,张开臂膀紧紧抱住了她,抱的很紧。
再不愿放开……
于是他请旨赐婚,想着有一日算一日,他豁出性命也会治好她,却不想,他父皇以她年幼为由不准。
他以为他可以等,却不想,姜蓝曦虽比以前待他亲近,却突然与被封贤王的老七要好起来。
曾今,他认可非汣辰,所以愿意不与他争,可他这个后来者的弟弟,凭什么又与他争?
于是当他听闻老七为与她的赐婚不惜搬动了太后这座大山,他便急匆匆赶来,想知道一个结果,得到一个或许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