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是霍昭亲信,闻言一怔,迟疑着回头瞥了裴映慈一眼,支吾道:“姑娘,如此怕是不妥……”
裴映慈抬眸轻扫,只道:“陈侍卫并没跟着,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又有何不妥?”
顿了顿,又软下嗓子:“陈伯,我只去那儿瞧一眼,不落地,也不跟人多话,咱们快去快回,不必在这儿干耗唇舌。”
车夫仍在迟疑,蕊冬便放出手段,半劝半唬道:“陈伯,我家姑娘向来不找事,如今不过小小要求,你何不行个方便?况且你最清楚公子脾性,但凡姑娘想要,最后莫不答应,越耽搁越易错,不如早去早回彼此都安乐。”
老陈思前想后,也觉蕊冬所言在理,他暗忖片刻,心有定数,不再跟主仆二人争辩,忙驱马朝城南行去。
京城西富东贵,以北为尊,城南多为外来户,人事稀薄,少有这般派头的车马露面。
老陈驱车在中缓行,来往皆驻足避让,惹来不少眼光,他当即有些懊悔,只盼裴映慈当真轻瞧一眼,他们也好速速离去,不再招惹是非。
胡杏街多为布行绣坊,短短一条小路衔接内河河堤,环境清幽安宁,人户不算太杂乱。
马车已近街尾,蕊冬总算叫停。
裴映慈坐在车内,抬手轻掀布帘,视线投出远处,只见一间小小绣铺被大布行挤在街尾,青石板引路便到河堤。
那绣铺檐上悬轻杆,挂了小旗上书一「岚」字,门庭寂寥,小窗大敞,能瞧见里头有人影来回。
她瞥见那纤瘦倩影,心念微动,忙从褡裢袋中取出一布包,装着等样糕点,又从囊中摸来几两碎银,交托到蕊冬手里。
“这回并没准备,我只带了这些银子,你将东西搁下便走,不必多说,免她推脱不要。”
蕊冬认真地点了点头,东西捂在怀中,掀开车帘,迎头撞见老陈警觉的目光。
他大惊:“姑娘这是作甚?方才可说好不落地,瞧一眼便走。”
蕊冬睨他一眼,若无其事道:“姑娘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她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她忙跳下马车,也不想老陈为难,只快声说:“你且将马头调转,我也不耽搁。”
言罢,快步迳入绣铺,将东西塞到那东家怀里便又跑出门来,亟亟攀上车架,作了个眼色,车夫如释重负,迫不及待驱马离去,只盼无人察觉。
裴映慈忙拉蕊冬坐进车里,迫不及待地问:“何姐姐收了?”
蕊冬点点头,轻叹:“只瞧着脸色不大好,想来是赶活儿累得。因着姑娘吩咐快去快回,我不便多嘴问缘由。”
裴映慈不由黯然道:“大哥今日忽然与我提起何姐姐,我忍不住想来瞧一眼……我许久没能来见她,平日里全靠你私下走动,也难说几句贴心话。”
她顿了顿,“何家那边仍不松口么?”
蕊冬压低声,没好气道:“姑娘方才也瞧见,何侍郎连姓氏也给绝了,断不让何娘子挂旗,这才取「岚」字作招牌。”
“当初何娘子贞烈,不愿退婚,还筹谋替少爷伸冤诉情。那何侍郎怕祸水东引,忙不迭把女儿赶出家门断绝来往,也真是没见过这般做父亲的!”
她说到急恸之处,免不得轻唾了声:“姑娘在霍家本就得看人眼色过日子,这边省一些,那头短一些,还苦心攒着银两接济何娘子……”
“好了,”裴映慈打断她,“何姐姐对大哥情深义重,我早将她作亲大嫂看待,自不能任她寒了心。何况我本就用不着那么多银子,霍家也没哪处亏待我。”
蕊冬努努嘴,嘟囔道:“也只是公子不亏着你罢了……”
裴映慈冷眼睨来,蕊冬忙收了话口,不敢再惹她忌讳。
马车绕过主街,直奔城东霍府。
裴映慈领着蕊冬一路进到后宅,本该往小院去,可在花园清池畔,她不由自主慢了脚步。
蕊冬好奇望来,却听她低声道:“你先回去,我到落玉斋等他。”
小丫头心间一凛,不敢多问,忙点头说是。
霍昭尚未回府,可落玉斋的仆从见了裴映慈并不奇怪,一叠声地见礼问安,又再各自忙碌。
她一径往里走向书阁,明目张胆推门而入,从来无人敢拦。
别院的大丫鬟秋涵一路将她送至门外,规规矩矩候在院里听传。
她是霍府管事嬷嬷的养女,素来聪慧本分,深得霍夫人喜爱,已伺候霍昭许多年。
裴映慈叫人进门,她这才从耳房端来茶点缓步入内,又福身行礼,嘴里道:“姑娘只管歇息,我在前头小院的穿堂候着,静听姑娘吩咐。”
说罢又退了出去,半点不耽搁。
门关上,裴映慈旋即长出一口气,松了神姿倚靠在软榻,已没了最初的矜持。
她在外须得谨言慎行,而唯独落玉斋能容忍她的放肆。
这儿是外人不得染指的禁地,既存着她与霍昭不见光的秘密,也弥留她心底仅剩不多的自由。
她自觉霍昭的纵惯,所以私底下懒于扭捏作态装淑女,怎般舒服任她喜欢。
只是这份惬意没能持续太久,她远远听得一迭声地问安由远及近,便知是霍昭回来了。
她忙正身端坐,一双细腿自榻上摆落,她弯腰抻顺裙角,手里的书顺势卷在掌间,才抬起头,门恰好被人推开。
霍昭的目光率先落在她脸上,抬步落地,起手轻挥,左右仆从旋即止步。
裴映慈的身姿又再松弛下来,手里书一掷,瞥了瞥霍昭,翻出干净的瓷杯搁在手边,顺势拎壶倒满。
她今日装扮素雅清逸,因外出许久,长辫微微松乱,几缕青丝贴上粉腮,尤显丝丝慵懒丽质。
霍昭也不言语,徐步走到她身边,垂眸瞥了眼温茶,竟绕过长案,并着她的玉肩在软榻坐下。
裴映慈身背一僵,不及挪移,霍昭长臂稍展,将她一把拥入怀里,轻扣着玉润下巴,俯首慢慢吻住樱唇。
“特地在这儿等我?”他稍松脱桎梏,唇角游移,温热气息拍在她脸颊,惹起她一阵战栗。
她不答,抬手默默按上他的肩,顺势轻推一把。霍昭也肯依她,整个人作势仰面半倒在榻上,半边身子倚靠垒高的引枕,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沉默望着居高临下的裴映慈。
她稍转身,半坐半跪地攀上软榻,小臂撑在他身前,窈窕细腰微微支起,长辫斜坠在前,一双美目盈盈流转,俏泠泠地盯着他打量,樱色柔唇缓慢翕张:“霍昭,我大哥怎么了?”
她不给他推诿的机会,又跟话堵他:“不要拿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敷衍我。”
她有时候着实太了解他,先发制人,叫他不得不认真几分。
霍昭轻嗤,稍敛眸,大掌轻飘飘地搁在她腰侧,挑开系带,迳入软玉,轻轻摩挲拨弄,听她气息稍乱,这才徐声道:“医使呈书说他寒气入身,乃积郁之症,并无大碍。”
裴映慈听他所言与裴翀无异,这才稍稍宽下心来,只是一不留神又被他趁虚而入,心口忽而酥麻泛软,整个人被拉落在怀。
她抬手抵着他,不满地呜嘤:“慢、轻点……”小声啧叹,又念及有事未说完,奋力拽住他的手腕,仰头瞪着他。
“下回,我想带个人同去天牢。”她语气霸道,好似在说一件极寻常的小事,由不得他不答应。
霍昭动作一滞,终于抬眼正视着她,眸底阴沉,面上已骤闪一丝不悦。
裴映慈抿了抿唇,摆出大无畏的姿态:“就是何家……”
她话音未落,霍昭大掌施力,忽而攫紧雪脯,引她惊呼出声,不意漫出丝丝泪花,怨怪地盯着他。
他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裴映慈拘言眨了眨眼,知晓这回真惹着霍昭,憋了口气不敢顶嘴。
“你离开天牢擅去城南也就罢了,如今还敢开口跟我要东西?”他五指轻攥,扣着她圆润的下巴,雪肌当即泛出淡淡红印,“你哪日能再聪明些,不必我替你收拾烂摊子,再来求我,跟我提要求。”
裴映慈面色稍变,猛一挣脱束缚,气不可遏地瞪着霍昭,冷着一张俏丽小脸,显然被他触及逆鳞,“我为何不能提要求?我跟这世上许多人都张不开嘴,唯独你,霍昭——”
她的语气冷飕飕的,像是浸在冰峭里的尖锐冷玉,稍稍触碰便能伤人。
“这都是你该给我的,我没欠你。”她轻声冷笑,“不要觉着你给了我天大的好处,你情我愿的买卖,这不是你我默认的事实么?我不过是你霍使君偷偷养在府中的妓子,别人不知晓,冠冕堂皇拿兄妹掩人耳目——哥哥……真是好哥哥,谁家的哥哥跟妹妹睡在一处?”
霍昭脸色一沉,眸光忽而变得阴沉冷厉,他鲜少流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而裴映慈总能轻易挑拨起他心湖波澜,一而再再而三挑战底线,要他百般纵容,明明心有所求的是她,却总忍不住挖苦讽刺,逞一时口舌之快。
他的好妹妹总是这样沉不住气,威胁人的本事还远未学到家。
一室阒静,这份无声沉默甚至蔓延到屋外小院,裴映慈怀疑他方才将所有人都遣去前边的院子,他原先必没打算与她起争执。
霍昭目光幽深难测,面色冷峻无澜,他唇角一挑,猝不及防将裴映慈压在身底,大掌轻托起她俏白娇靥,目光赤.裸直白漫出欲色。
他五指游移而落,拂去阻碍,语意平直,甚至带了淡淡愉悦:“小慈,把力气留在后边,我更喜欢听你哭着喊哥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