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池知喻举着夹板正在打扮,赵懿然打来了电话,他把手机开了免提搁在洗手台上,整个人几乎要贴到镜子上,嗓音虚浮慵懒。
“说。”
“那只猫你不要了吗?”
“要啊。”
“奇怪。”
“怎么?”
“裴渺让我们再帮忙问问其它人,我以为是你不要了呢。”
“嗯?!”池知喻猛地直起身,丢开夹板抓起手机,“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两分钟前,我听到她和意宁说的。”
是哪里出问题了?前一天不还好好的?
池知喻的脑子飞速转动着,一个画面快速飞过,激起了他身体里的某种恐惧。
倒带,暂停。
是那让他琢磨不透的低声嗤笑。
好啊,他终于懂了。
怪不得不追问,原来是直接把他pass掉了。
凭什么!!?
凭什么!!?
我那样担惊受怕,你居然轻飘飘把我pass掉了!!?
像是突然发现被负心汉抛弃,一股无名的血气直冲进池知喻的脑子里。
“她现在还在医院吗?”
“在,不过应该要走了。”
“你拖住她,我马上来。”
“等等!怎么回事,你们没说好吗?你要来干什么?”赵懿然语无伦次起来,“不是,我怎么拖住她啊……”
池知喻已经冲进衣帽间里去了,压根没听见他的哀嚎,电话里忽然吵闹起来,什么人高喊了赵懿然一声,通话断了。
池知喻赶到时,医院里一片混乱。
就诊区一边坐着几个牵狗的家长,令一边哭作一团的像是一家人。女人抱着尿垫包裹的一条东西,隐约看到包裹里露出一截白色的猫尾巴;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趴在女人的膝头,抚摸着包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父亲模样的男人坐在女人身旁,垂头丧气不言不语,两条腿张得老宽,两手抵在膝盖上,撑起前倾的上半身。
前台几个工作人员一直在打电话,里外通报,呜呜嚷嚷忙似一窝蜂。
喧嚣世界忙忙碌碌,无人在意他的暴怒。
池知喻的火气瞬间熄灭。
走廊里人来人往,他放弃了进去找赵懿然的念头,在大厅里来回扫视,试图找到一个得闲告诉他状况的人。
前台不远处楼梯间门口角落里蹲着一个身影,长发几乎要垂到地上,怎么看怎么眼熟。
愤懑的气焰又烧涨起来,不报复一下真是亏待自己。
如同狐狸见了兔子,池知喻两眼紧紧盯住那个角落,步伐轻快地摸到她身后,俯身在她头顶“嘿”了一声。
周边喧闹,裴渺看手机看得认真,没发现有人靠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抖,猛地直起上半身,后脑勺撞上什么又硬又软的东西,她还没叫,那东西先“啊”地叫出声来。
回头一看,黑色的一堵墙。
目光上移,看到一个背光的高大身影,头发微卷,用手捂着脸。
“不好意思。”裴渺起身欲关心对方伤势,看到没捂住的上半张脸,才发现这人是池知喻。
“怎么是你?”
池知喻没答话,眉头挤作一团,似乎疼得厉害。
“你还好吧?”裴渺又问。
“不太好。”池知喻松开手,“你给我看看,我的鼻子有事没事?”
慌乱劲过了,裴渺逐渐理清事态,显然,他是自作自受。
她忍住幸灾乐祸的笑,招了招手,“你靠近一点,我看不清楚。”
池知喻俯身低到与她平视的高度,他的鼻梁挺直,鼻尖饱满微翘,中间微微发红,里面有一个黑色的小点,裴渺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只是一颗小痣,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视线上扬,正对上池知喻的眼睛,她赶忙退后拉开距离,“看起来没事,就是有一点点红。”
池知喻直起身揉了揉鼻子,“没有出血吗?”
“没有。”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安静了几秒,却像是几个小时。
奇怪的氛围持续太久要出事的,裴渺决定主动打破沉默。
“你……”
“你……”
两人同时出声,同时发觉对方在说话,又同时噤声。
又是一阵沉默。
“你先说吧。”裴渺说。
还没等池知喻说出话来,两个人的注意力就被前台的声音勾走了。
“阳阳,还没联系上吗?有没有配型成功的?”是宋意宁的声音,焦急到有些生硬。
“没有,豆豆家带豆豆出去玩了,赶回来得要两个小时,不过还有……”
前台肖阳阳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再被旁边打电话的声音一搅和,传到裴渺耳朵里已是模糊不清,但她隐约听到了池知喻的名字。
接下来,宋意宁顺着肖阳阳的手势指引,转头朝池知喻站的地方看了过来,低头思索片刻,却是摇摇头,对肖阳阳说:“你问问其它医院,看能不能借来灵缇,再不行给犬舍打电话。”
池知喻闲庭信步朝她们走去,“怎么了?”
宋意宁张了张嘴,却把话音吞了回去。
肖阳阳说:“有一只比熊急需输血,我们联系了很多狗狗家长,但是没有一个配型成功的,然后……”
肖阳阳吞吞吐吐地瞥了一眼宋意宁,宋意宁把脸转开了,故意不看她。
“然后什么?”池知喻问。
“然后……”肖阳阳低着头一咬牙,说,“米粉和米糕的血型是符合的,就是不知道配型能不能成功。”
池知喻的脸色少见地凝重,裴渺记得他上次带着的狗叫米线,看来米粉和米糕是另外两只狗。
正想着,恍惚听到池知喻喊了她一声,再一看,他正冲她招手。
“啊?”裴渺茫然加入前台的混乱。
“你跟我走。”池知喻迈开腿就往外走,边走边在兜里摸索,掏出来车钥匙。
情况紧急,裴渺只能听从安排。
马不停蹄赶到池知喻家门口,一开门,四只比格犬喔喔叫着冲过来堵在玄关围住她们。
裴渺不知所措地僵在门边,“我需要做点什么?”
“等会儿帮我牵着狗就行。”池知喻打开玄关左边一扇门,进去找了会儿,出来时手上拿着两套胸背。
他从狗群里捞出一只来给它穿上胸背,把牵引绳交给裴渺,又捞出一只,还是同样的操作。接着,他把其余两只赶到玄关外围栏里,轮流抱起套好的两只分别端详两秒。
裴渺猜他在确认身份,毕竟在她看来这四只狗简直一模一样。
两人牵着狗来到车库,池知喻开门把狗赶上后座,裴渺试图创造一点贡献值,于是跟着钻进后座打算帮忙控制住狗,好营造一个稳定的行车环境。
见识过四狗齐鸣又唱又跳锣鼓喧天的阵势,很难不让人怀疑它们对行车安全有着不可估量的威胁。
池知喻一只手提着她的领子把她抓了出来,另一只手打开副驾门,“你坐前面。”
“啊?”为了不耽误时间,裴渺虽然疑惑,仍旧下意识系上安全带,却不敢安心,“不用抓着它们吗?”
池知喻绕到驾驶座上车关门,回头看了一眼,自豪地翘起嘴角,“不用,它们坐车很乖的。”
车开出五分钟,裴渺回头看了五次,两只狗前腿挺直地坐在后座上的软垫里,不叫不闹,只是疑惑地歪着脑袋与她对视,大耳朵动来动去。
裴渺被可爱得心花怒放,隔一会儿就回头看一眼,抱狗下车时脸都要笑烂了。
“狗这么乖,事儿又都是你一个人做的,那你叫我去干什么呢?”
对于自己忙活一趟却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她表示很可惜。
池知喻没有说话,正低头忙着抱出另一只狗,或许是没听见。
裴渺释然地抿了抿唇,其实她自己回过头来品一品,这话里是有点歧义的。若是情绪敏感一些的人听见这话,可能会听出埋怨的意味,但她心里并没有埋怨他,他没听见倒也是好事。
关上车门,池知喻对她笑笑,“我不能一个人去做不愿意做的事。”
裴渺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的话。
原来他听见了,可不能让他误会了。
她也笑了笑,“这样啊。”
医助们上来给两只狗抽了血,米糕的结果先出来,配型成功。
池知喻带米糕去抽血,裴渺和米粉在候诊区等候。
米糕进去时精神抖擞活蹦乱跳,出来时浑身颤抖左摇右晃。
虽然不是自己的狗,裴渺看着也心生怜爱。
“怎么在发抖,抽了很多血吗?”
“三管血,不算很多。”池知喻摸了摸米糕的脑袋,“它就是有点儿害怕,缓缓就好了。”
先前来配型的狗都被带走了,痛哭的猫主人一家也走了,医院里平静不少,好像那些紧张揪心的混乱从未存在,连生死通道一样的走廊也静止了。
那白色的通道里,一个白色的身影步步走近,是宋意宁。
裴渺已经看见她,更知道她是要走向她们,移目躲避可太不礼貌了,只能用目光迎接她。
宋意宁来到候诊区,冲裴渺笑了笑,面向池知喻时,她的微笑有些拘束。
她蹲下身和米糕平视着,手掌轻轻抚摸它的脑袋,温声夸赞,“米糕,你今天救了一只小狗哦,你是大英雄。”
米糕不会说话,抬头顶了顶她的手心。
宋意宁笑了,“这算是原谅我给你扎针了吗?”
池知喻笑道:“你想多了,它从来不记仇。”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故事,裴渺的目光在这两人脸上来回流转。
剧情贴脸发生的时候,谁能忍住不期待后续?
宋意宁笑笑,起身道:“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们,今晚有空吗?我请你们吃饭。”
你们?
裴渺还在犹豫,池知喻已经爽快答应了,“好啊,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