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自少不得美酒美食,如江絮这类既非宴席主角,又非天子宠臣,本能图个惬意,酒酣微醉,再回家睡上一觉,倒是舒服,但自张瑞将带来的几箱子耳鼻与仓州知州人头献上时,这宴席就没那么普通。
耳鼻装了满满三大箱子,虽用石灰盖住了,但恶臭味弥漫在场中,众人顿时变了脸色,他好似未觉,大笑行礼道“圣上,此乃仓州将士的耳鼻,臣特献给陛下的新年礼,不知陛下可还满意?”
陆政之到有几分魄力,亦大笑道“卿之大礼,朕甚喜之!”言罢,与他赐酒,君臣二人一饮而尽,倒是主客皆欢,只苦了在场他人,陆仁离的近,看的清楚,脸色当场就青了,若不是张后盯着他,他怕早忍不住吐了。
江絮上过战场,见识过战场的残酷血腥,张瑞这几箱子耳鼻倒是吓不到她,但谁乐意在吃东西的时候见这些,况腥臭味盖都盖不住,她放下筷子,连酒水都不愿意碰了,左右同僚亦与她情况相同,但陆政之不说话,谁也不敢动,只能熬着,不见那淮王脸都青了,亦不敢动作,况众人乎。
好不容易等到散席,众人忙不失迭的跑出去,恐走得慢了,身上都被熏臭了,江絮与几位同僚一道,免不了说起场中之事,多是认为这张瑞太过残忍弑杀,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何还将他们耳鼻割下来。
江絮附和了几句,心中到有一番思索,这张瑞未必不是故意为之,他乃张路之子,陆政之用他但疑他,拿下仓州,陆政之虽喜,但绝不会乐意见他过于完美,如今他落个残暴的名声,与他到还是好事,不过不论他心思如何,此人绝非善类,若能为陆文所用到还好,若不能,日后恐会生出其他事端。
宫宴毕,除夕将近,街市人越发多起来,这几日的浮铺里多印着卖门神、钟馗、桃符、桃板之类张贴之物,另有挑着担子叫卖些干茄瓠、马牙菜之类的食物,这正是除夕夜里吃的东西,买的人倒是不少,越靠近新年,年味越浓,连烟火中都带着几丝喜庆。
与之不同的,是这几日的西齐朝堂,丝毫不见新年的气息,倒带着几分硝烟味,前几日朝会上,有人上书道“太子为储君,乃一国根基,不宜再领兵出征。”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朝堂一片哗然,西齐能有如今地盘,陆文居功甚伟,如此轻飘飘一句话,便要陆文放下兵权,追随他的之人不会同意,另一派则以太子不将兵,应长伴君侧为由坚持,两方僵持不下,谁都说服不了谁。
江絮心知这是一场针对陆文的政斗,如今不论两方如何争吵,做决定的仍是陆政之,若他坚持让陆文带兵,到无碍,若非如此,只恐他已对陆文心生忌惮。
腊月二十四,正值交年,焚纸币,诵经咒,送故迎新之际,公所一早在院中备好酒水和果品送神,因有朝会,紧赶忙赶的到了宫门,正见陶城从马车上下来,时他正任太子太傅,江絮忙行礼道“见过陶太傅。”
陶城年岁大了,眼神不好,听了声音,才知道是谁,他笑道“原是江少监,倒是巧,正可一道。”
江絮应道,与他并列,听他道“看这天,像是要变了。”
江絮抬头看了眼,天灰蒙蒙的,有落雪的迹象,她道“太傅说的正是,恐雨雪将至。”
陶城笑了一声,到没在说话,两人一路至殿中,这天就开始变了,盐粒子噼里啪啦的落在琉璃瓦上,听得人心惊。
殊不知这朝廷的天也跟着变了,争吵了几日的话题,今日终于落下帷幕,陆政之言新朝方建,理应遵循古法,太子应固守都城。
他深知如此之举,必引起太子一派不满,一则晋封太子麾下守将折冲都尉石凯为大都督,领其麾下兵马,同时对多位中郎将晋升封位,示以安抚。
如此举动,明面上领军之人虽仍旧是太子心腹,但实际上众人又岂会看不出陆政之的想法,若真不介意太子领兵,何必多次一举,只这话无人敢说,陆文与众人领旨谢恩,年前这场内斗,终于在这个交年里结束。
江絮远远的看着百官之前的陆文,他面容严肃,神色深沉,江絮见证他一路走来,不免为他感到难受,当初为救陆政之向瓜州求援,濒死于城外,若非他命大,恐早已成了孤坟一座,后又智斗李束,拿命博出一条生路,梨县、高峰多次九死一生,便是亲父子,终究逃不过这天家忌惮,当真可悲可叹。
除夕,公所里冷清的很,江絮难得休沐,只想睡个自然醒,但一大早就被敲门声吵醒,一开门吓得她差点大叫,任谁一早看到门口站着身着红衣,满面胡须的钟馗都得吓一跳,这钟馗嘿嘿一笑,露出石凯那清爽的嗓音,江絮好气道“石都督,你现在身居高位,一大早这是在做什么?扮钟老爷上瘾了?”
石凯笑道“哪能呢,这不是今日宫中要办傩戏驱邪,禁军将军与我相熟,寻我帮忙,我想着之前不是扮过钟老爷,就答应了,一会还要去“埋祟”。”
江絮寻思着这跟我有甚关系,就听他道“我亦帮你记名了,少监上次的判官扮得惟妙惟肖,可不得再来一次。”
江絮眼角一抽,很想对他说一声“滚!”但未免有些与她形象不符合,压了压脾气,道“石都督,我还有事,恐帮不了你。”
石凯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道“今日除夕,少监你家人都不在这里,能有什么事,快些装扮好,一会完事,你与我一道去回家过年,一个人在公所里多没意思。”
江絮倒是明白他的意思,恐他担心自己一人在公所过年,但新年乃阖家欢乐之际,亲人相聚,她一个外人,怎好过去,到时到引得旁人不自在到不好了,遂想婉拒,还未开口,忽听有人唤他“江少监。”
两人回头,见刘娘子身着石榴红袄裙,头挽髻,耳畔簪着一支银簪子,站在院中的雪地上,像冬日里的一束盛开的梅花,石凯看的有些呆了,还是江絮轻咳一声,他才回神,撇过眼不敢再看,只那通红的耳廓暴露了些心思,江絮暗觉好笑,望向刘娘子道“娘子来此,可是有事?”
刘娘子先是被那钟老爷吓了一跳,到不知是谁,听江絮问她,方道“我知少监在此处并无亲人,今日除夕,孤身一人未免冷清,是以斗胆想请少监去我那处,寒舍虽简陋,只尚且能图个热闹。”
江絮道“多谢娘子好意,只是这到不妥,我去了恐惹人闲话。”
石凯亦道“少监说的对,还是随我回家过年为好。”
听他说话,刘娘子方知他是当然那位将军,行礼道“我知将军与少监的顾虑,但今日家中尚有他人,倒是无妨的。”不待两人问,她解释道“少监许还记得他们,正是前些日子的那三位乞儿,我见他们已有悔改之心,年岁又小,倒是可怜,想着我那院子还算宽敞,便让他们与我同住。”
石凯知道内情,闻言感慨道“刘娘子真是良善大度之人。”
江絮知道这刘娘子心中是有些小算计的,多半是先前听说有地痞流氓之事,恐有下回,招了这三个乞儿来,一来能显出她善心,二来又能护自己安全,当日她求情江絮便猜她是为此,不过这倒不是坏事,与她与那几个乞儿都是好事,她道“既如此,我更不该去,他们三人见了我恐不自在,好好的除夕,还是让他们开心些。”
刘娘子想在劝,但江絮意已决,不论是她或者石凯家中,她都不愿去叨扰,她很感激两人能在此时记着自己,与石凯那处,她是外人,与刘娘子那处,三乞儿对她约是有些抵触,好好的除夕,还是让大家都高兴些,且他能有牢丸吃,就已经很满足了。
待送走两人,江絮亦没了睡意,院中的树枝上挂满残雪,孤寂冷清的模样,倒是没有一丝新年的气息,江絮想到先前在浮铺买过些桃符、春联,便寻将出来,将它贴在她住的这间公所的门上,从院中看去,到有几分新年的意思。
“江少监。”她正忙着,又听人唤她,今日倒还真忙,回头见是陆文,忙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来此,可是有事。”
陆文抬了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笑道“我新得了壶尚好的秋露白,知少监爱这些,便想让少监也尝尝。”
那语气样貌,让江絮想到不久之前的陆文,那时候他还是只是金城郡守家的大郎,满腹雄心壮志,神采飞扬,如今眉宇间比那时
江絮笑道“早听闻这秋露白酒烈醇香,一直无缘尝之,今日倒是托了殿下的福,得意一尝所愿。”
陆文笑笑,江絮领他入内,内室不大,中间用一副山水墨画的屏风隔成两处,一处用于起居,一处充作书房,两人坐定,江絮这里没甚下酒菜,拿了些干果出来。
这秋露白辛辣浓烈,江絮说不上多喜爱,不过陪陆文喝些,自那日朝会,她一直想寻个机会与他说上几句,今日见了面,到说不出口,待几杯酒下肚,方听陆文道“少监居所,还是如此简陋。”
江絮知他想到前事,道“殿下知我,一向对这些并无追求,况如今境遇,比之当日,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她说着笑道“不瞒殿下,当日我可是连那简陋的客栈都住不起几日,如今托殿下的福,衣食无忧,还有俸禄赏赐,已是甚好。”
陆文笑笑,道“少监说的是,那会子我还得厚着脸皮让少监收留,现在比之当时困难,确实该满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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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