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王爷,大澊现在只有两个王爷,夏青葙还很年轻,那你是夏泽。你几乎不出面于世人眼前,而我只是个商人,我连你的画像都搞不到,所以我们不该认识。”李墨不想攀附,过去于他而言没什么好回忆的。
“你说的有道理。”夏泽点点头,既然他不认,那就不勉强了。
小亭外是水池,此刻晚荷也谢了,水里只有倒映的灯火。四面透风的亭子里坐着其实冷人的很,他一改之前那种严厉的语气,温和的问寻春:“吃晚饭了吗?”
此刻且留得了同伴性命,做事要有分寸,寻春知道该在哪些地方得寸进尺,起码不是在吃饭这种小问题上惹人不快,便摇摇头说没有。
知道大概是那么回事,夏泽轻叩手指发话:“让人做点清淡的饭菜,顺便派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太冷了。”扪心自问自己并不是什么娇惯的人,但这里着实不是什么叙旧的好地方。他想叫寻春挪步,可偏偏这人坐下就跟生了根一样,用枯枝一样的身体挡护着想守护的人。
寻春不会主动开口,他知道如果自己主动了,那就失了先机,这是一场较量。所以他只是等,等到夏泽开口。
菜很快便上来了,是个烧的咕嘟冒泡的小锅子,里面煮着软烂的肉和清香的笋,桌上还有几盘鲜翠欲滴的青菜,这些东西在冬天可不好有。
连小亭在这期间也被火速收拾过,靠水的那一边自廊顶铺了大片丝绸落下挡风,四周还有几个大暖炉烧着汪实的炭火,不大的空间顿时变得热融融的。
“吃吧。”夏泽抬手动了一下筷子,意思自己先动过筷了,让寻春自己吃。
生了场大病后确实该吃些清淡的,寻春看了一眼夏泽脚边那个早于饭菜上来的酒坛,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让李墨和陆郎中也坐下吃饭,可自己还算是个客呢,主人没有发话自己说了也不算,到时候食不下咽也是难为他们了,而且后面似乎还有别的节目等着他,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带上他们。
李墨他们确实没心情吃饭,两人的心思早飞到天上去了,静静的站在一边思考自己的事。
于是这顿饭只有寻春一个人吃,夏泽坐着看他吃,面色淡淡却有长久的笑意,毕竟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饭很香,菜很清甜,汤很鲜,尤其是对寻春这种很久没好好吃饭的人来说。他以不是很快的速度吃了两碗饭后,刚放下筷子,迎面就递过来一杯酒。寻春用眼睛确认了一下,今天这酒拒绝不了,非喝不可。
他抬手接过,不质疑里面会不会有毒,仰头喝了个干净。入口醇厚顺滑的酒喝下去人都快烧起来了,要没有那两碗饭垫着可能当场就吐了,可这一杯结束了还有一杯,喝完了夏泽就命人接着倒满,像是没有止境一样。
一杯接一杯,每一杯都有小二两的量,寻春喝到第九杯时,夏泽开口问:“你还不喊停吗?”
呼吸之间全是烈酒的味道,被狭小空间的热气一蒸,寻春明白自己可能很快就要醉了,他要在还清醒的时候迅速赢下这一局,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放言道:“倒!”
随后又是七杯。
“别喝了!”李墨在身后不住的劝他,有时候服个软并不会怎么样的。别说被夏泽发怒下令杀了,光是这么喝下去,他得先一命呜呼。
“王爷饶了他吧,他有病又有伤,经不住的!”陆郎中也止不住的求饶,刚刚寻春走路都费劲的模样王爷又不是没看见,这么喝真的会喝死的。
“倒!”寻春大手一挥喝退他们到自己身后,今天这酒喝死了也不能是他叫停,停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再八杯后,不间断的倒酒有了暂停,不是寻春不行了,是夏泽犹豫了,毕竟自己又不是抱着弄死他的心来的。
“倒!”
十分铿锵有力的一声让人从温暖的坏境里一下子抽离出来,犟种哪会这么轻易求饶,夏泽收起了那点可怜的怜悯,亲自给他倒酒,满的溢出来。
“别倒了!”李墨终于是忍不住,满眼泪水的跪下拦着夏泽的手,近乎哭泣的哀求:“宋叔别倒了,春哥哥会死的……”
夏泽低下眼看他,语气温柔但眼神却是冷漠的,刚刚是李墨说他们不该认识,现在他跪下求自己了,他们又认识了。“春哥哥不听话。”明明已经撑不住了,可就是不服软,但不服软也正是他的本性。
“他只是在赌气!”哪怕不想认,此刻也逼的他不得不认,李墨觉得这顿酒不像是磋磨寻春的,倒像是磋磨自己的,他语气哀求的说:“你知道他总是这样的,他只是在和你赌气。”
“李墨,起来!”寻春撑着头捂着眼,有些呓语般的说:“你知道你跪的是谁吗?他是大澊的王爷,于公于私你都不该跪他。”
“哈哈哈,说的好!”示意旁边那候命许久的仆人将这碍事的人架开,夏泽将那杯酒推过去,让他接着喝。
“宋叔!宋叔!”李墨哪有寻春想要的那种骨气,他也不信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若真有那种东西,过去何至于吃那么些苦。
“聒噪。”狠厉的目光下,李墨的声音被一指封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寻春再次不要命的喝那要命的酒。
一连十六杯,那个不争气的坛子先被倒干了,寻春挑衅一般的冲着夏泽倒了一下那个喝干的酒杯,然后摔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他迷蒙着眼问:“满意了吗?”
夏泽舔了下后槽牙,被他气笑了,“不满意。”
桌上还有一个没用过的空碗,寻春顶着发昏的头将碗摸了过来往身前一放,喊道:“那再接着喝!”
“你没有千杯不醉的酒量。”跟小孩儿置气了半天的夏泽还是劝自己大度点,争过那个白净的碗放在一边。“不喝了,我认输了,饶他们一命便是。”
“你骗人。”
那颗脑袋差点垂到碗里去,夏泽本想把东西收开免得脏了寻春的身,伸过去的手被却凉了一下,他收回手一看,是一道水痕。
那一刻夏泽的心一下就软了,他耐心的哄着早就没有了理智的人,一遍一遍的说:“我不骗你。”那一坛酒什么分量他心里清楚,本该喝到一半就倒下的人,却强撑到现在总该因为些什么。
过分的温柔比酒精更先淹没寻春,他攥紧了那金丝银线的衣服,并不清明的眼睛望着夏泽仍旧年轻的脸,随后直直的倒下去。
他喝醉了。
夏泽很清楚,寻春在大概第十杯酒就醉的找不着北了,只能硬撑着保那两个人的命。此刻他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便敢放心大胆的丢下身家性命睡过去。若他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会拖着这幅身体爬起来拼命。
“你这些年长进不小。”他赞叹着。当年的寻春犟起来可以在雨天里跪一天一夜不认错,现在是更上一层楼了。
此刻外面雪已有一指厚,李墨在这场赌酒停下后终于安分了下来,在被解开穴道时,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去到寻春身边,他太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