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添柴的火堆在午夜时分熄灭,火光消失的那一刻寻春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后醒悟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身边的几具尸体早已凉透,青葙缩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假寐,这安逸舒适的环境几乎让他以为是假的。但他知道这都是真实的,所以他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出逃的小皇子。若是在不久前,他会一刀劈下去,毫不留情。现在不一样了,他是自由身,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既然青葙听话又有所报答,那就真的送他回去也无妨。
随后寻春又将目光移向地上的尸体,那是大澊的士兵铠甲,这几人不识青葙,不听调令回撤本国驻扎,那估计就是逃兵之类了。将一切想明白了以后,寻春又想了一下明天要从哪里出发的路线,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还是慢腾腾的站起来走到青葙身边。
临近那一刻青葙像个小兔子一样猛的睁开眼,紧张的抱紧了刀,颤抖着问:“做什么?”他根本没睡,亦或是没敢睡。
“腿疼,你搭把手。”他只是想找点东西固定一下腿,之前踹他一脚冲上去打架的时候不是那么勇猛吗,怎么现在这么胆小了。
十几年锦衣玉食的青葙估计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灰头土脸的给人跑前跑后的劈木头撕布料,用的还是他最宝贝的刀。在看见寻春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情况下生挤出淤血固定腿,他头皮发麻的越发不敢造次了。
试着动了动麻木的小腿,看他还木呆呆的站着,寻春便说:“你放心,虽然你的脑袋很值钱但我现在没有杀你的想法,你的小命在我活着的时候安全,我死了可就不好说了。”
真的很想活的青葙忙不迭的答道:“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这乖巧九成九都是装出来的,不过不装不正常,寻春也就不揭穿他了。“所以我能知道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吗?这个很重要,你的悬赏来源可不止一家,而且每一个都价值不菲。”
仅凭一个名字就知道自己身份,甚至知道自己身上还挂着几份悬赏让青葙不试图隐瞒什么,这种情况下和盘托出反而比较好,他从中理了一下思绪说:“你应该知道的……我是送来的质子,现在两国谈和,我该被送回去了,但两方可能都有人希望我回不去。”是什么人青葙心里大概清楚,他也说不上来恨不恨,只是习惯了,只是他一定是要活着回去的,不管用什么手段!
即使是寻春也不得不佩服青葙,一个人能摆脱追捕逃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其实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过了边境线,可能他自己也能回到大澊。但这个‘可能’基本聊胜于无。过了那条线,等待他的是更加猛烈的围捕。
“我没什么想知道的了,你可以去睡觉了。”过多的知道也无益,他未来也不打算以说书为生,这种皇室纠葛无非也就那样,父子兄弟,三宫六院的勾心斗角,人命反而是里面最不值钱的东西。
青葙有些不可置信,之前那些人费尽心思的都在套他的话,意图得到有利于战事的信息用以挑拨离间,这人三言两语就打发自己走开,甚至有些不情愿才问的。
“哦……”青葙闷闷走开,犹豫好一阵,狠下心来抽刀向破旧的桌子砍去,桌子应声碎的四分五裂。拾起那些碎木块抱在怀里,青葙走近只剩火星的火堆将木块一股脑丢进去重新生火。忙活完他才抬起头对着一脸疑惑的寻春解释说:“火光灭了,我怕黑。”这个借口不说有些,是十分的蹩脚,毕竟地上还躺着几具尸体,连这都不怕的人会怕黑。青葙不过是笃定寻春不会在乎才敢这样瞎编乱造。
借由重新生起的火,青葙才得以看清寻春的脸。脸庞瘦削,眼下青黑,饱受了风霜的一张脸,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随即他想起来:“还未请教姓名?”
寻春没有回答,因为他已悄无声息的蜷缩在火堆边睡过去。
自讨没趣。青葙还是挪回了最开始的那个地方开始闭眼睡觉。可他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脑子里都是刚才火光印照下的寻春的眼睛,里面满是死寂,是杀人过多的麻木,是一潭深黑的死水。但他的眼睛着实漂亮,一点不像杀人的侩子手的眼睛。若是张扬明媚的,那必是天底下最美丽的一双眼睛。
大燕与大澊相交已有百年,二十几年前关系不断恶化,他就在那段时间里被送来大燕,十年前终于爆发战争,他困在高墙里进退维谷,只能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化为最小。这场仗打了十年,两方都已经耗不起了就又开始谈和,而他这个被遗忘许久的质子,终于可以回到故土了。
来接的人,青葙不信任他们,因为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兄长身边的亲信。那位高高在上的兄长曾逗着年幼的自己,可选择质子时,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推了出来。
所以他从队伍里逃走了。
那几个逃兵后他几步进来,他看着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大澊所出皆是勇士,怎么会有这样的败类。
不知怎的,青葙觉得今晚这个夜晚过的格外的快,以往他一个人东躲西藏的时候,往往睡了几觉天都还未亮,今晚不过是对着火光发了一会呆天就亮了。
清晨鸡鸣时,青葙终于是撑不住睡了,等他醒来时天近晌午,他惊醒过来去看寻春,人早已不在那里。这破烂客栈静悄悄的,青葙从里到外的找了一遍也没看到半个人影,要不是地上确实还有一堆血迹和几具尸体,他都要以为昨晚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骗子。”他小声嘀咕,一脚踢散了早已凉透的火堆,浮灰四溅一片烟笼,反倒是害的自己呛咳不止。
门外悠悠传来一声:“我听见了。”
青葙猛然抬头,只见久寻不获的人正站在大门口处,手里牵着两匹马。他惊奇的走过去问:“哪里来的马!”昨天夜里根本没听见马鸣,那几个人和寻春都是走路进来的,不可能是他们其中一方的马。
“往北三里地有一处小集市,买的。”青葙逃亡对人自然是能避就避,不知道附近有集市很正常。但寻春自那个方向过来,一路上有什么他很清楚。而且他的腿不大能支持长途跋涉,很需要马匹代步。
寻春扔过一个钱袋,青葙手忙脚乱的接住,里面鼓鼓囊囊的有很多钱。
“当了你一颗宝石,我跟他说留三年,以后得空自己去赎吧。”他这话说的毫无负罪感,仿佛当掉的是他自己的东西一样。
醒来就忙着找人的青葙根本没看自身,他听闻立马去看刀,那上面镶嵌的宝石果然缺了一颗。这可是我母亲给我的刀……青葙没敢说,因为他自己也很清楚,他真的需要钱和马。
“走了。”寻春翻身上马,等着青葙过来。“你那石头可是会暴露踪迹的,再磨蹭人一会儿就追来了。”
青葙不敢怠慢,跟着上了马背,放马纵横的日子是在多久以前青葙已经记不清了,但大澊尚武,三岁稚子也会骑马,他如今却在这方面输给了一个单脚踩马镫的瘸子。
寻春的速度可以说是一骑绝尘,他带着青葙明目张胆的跑在官道上,速度快的只能依稀看见一个黑色的残影。
“你慢些!”青葙喊他,也不知听见没有。
这一路追的吃力,顺着方向跑了许久才看到寻春停在一处茶摊前,青葙本想叫他避开人些,却没想到那人直接进去坐下了,还跟自己招招手。更可气的是后面那句“过来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