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个小时,不行了?”萧路挑起眉,似笑非笑。
“真的,你过去看看行吗?”
萧路去了。
姜桐半瘫在八角铁笼里,差役们做事很认真,他脖子上的伤口,无论是位置还是深度,都与夏泽的高度接近。
萧路腾上去,敲敲铁栏。
嘴边挂着白沫的姜桐勉强抬起头,惊恐着说:“你、你……来看我死?”
萧路落回地面,周围没几个人,大家似乎对姜王受刑,无动于衷。
“是不是快死了?”头目压低声音,问道。
“我看好得很。”萧路抬腿便要走。
头目一把拉住他:“萧首座……大帝让罚他没错,可也没让他死。万一真挂了,怕是大帝要怪罪。”
“唔,那怪罪吧。”
头目急得一头汗:“不行不行。依你看,我们能不能救他一把?”
“我怎会知道?我看不出。”
“大帝对你那么好,你看肯定没问题。”头目作揖,“帮帮忙、帮帮忙!”
“他自己想活吗?”萧路往上瞄了眼。
“想!”头目非常有把握,“其实是他让我们找你的……他说他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
“唔。让他先认错。”萧路淡淡说。
“认错?”头目不太理解,很疑惑。
“你去告诉他,先认错,大声认错。他知道认什么错。”
“好好好!”头目飞上去,叽叽咕咕地跟姜桐说了好几句话。
姜桐一直不吭声,最后头目飞回来,朝萧路挤挤眼睛,竖起大拇指:“他答应了!”
过了几秒钟,姜桐有气无力的声音传下来:“我错了,我不该冤枉萧首座,不该陷害夏泽,我知错了。”
“你看……行吗?”头目问道。
“你说行吗?”萧路一抬头,“听不见!”
姜桐沉默片刻,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这回声音的确大多了,旁边的几个人也听见,嗤笑一番。
萧路依旧不满意,大声质问:“姜桐,你的神力呢?!我听不见!”
姜桐沉默得更久,再开口时,大约为了保命,豁出去了,真的用上残余神力:
“我错了!我不该冤枉萧首座,不该陷害夏泽,我知错了!”
声音响得传遍酆都,八角铁笼被他震得在空中左右摇晃。
河边的几个人干脆笑出了声,有人评价:“不愧是个王,认错都这么刚猛!”
姜桐拼命咬牙,萧路站在底下,都能听到他牙齿互磨,发出的“咯吱”声。
“萧首座,这回可以了吧?”头目赔着笑,“你看我们……”
“我看他中气充沛,肺活量很大,吐字清晰,脑神经也没问题。”萧路点评完,续道:“根本死不了。”
说完,瞬移走人。
头目愣在原地:“呃!”
其他三名差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起看着他。
“唉!活该!姜桐特么就是活该!”头目骂完,只能自己拿主意,“我去凑合疗一下,疗到能喘气就行吧……死了总不太对劲……感觉不对,嗯嗯。”
萧路把姜桐的死活扔到一边,他才不管。
晚些时候,他晃晃悠悠地,又去观赏了会儿半死不活的姜桐,
没有遇见秦越,秦越也没找过他。
接下来的几天,萧路白天都在云苍晃悠,晚上回酆都,给夏泽打电话。
姜桐在生死边缘来回打了几个转转,接受了不晓得多少个“疗”,总算扛满七天六夜。送回六殿时,失血过多的姜王,据说很像一只扒了皮毛的孱弱大耗子。
距离六百年之期还有四天。
同一天,夏泽失联。
秦越始终没露过面,没有传递出任何信息。
萧路使用阿方索给他的白金戒指,将阿方索召唤过来,整整三天,白天黑夜都在云苍,不再回酆都。
再过二十四个小时,陆寻用生命保护的六百年期限即将打破。
萧路,孤身前往离宫。
人间的安全、酆都的未来,夏泽,他不能输。
离宫今日关闭,不接待游客。临近傍晚,见不到什么人影。
只剩下残阳如血,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反射出不祥的暗红光晕。
萧路刚刚踏上宁坤殿里的地砖,一个身影便从屏风后面绕出来。
“萧首座,有何贵干?”殷石如临大敌,神色紧张。
屏风后面,高高低低站着一些影子,手中利器,寒光凛冽,几乎刺破花草池塘的刺绣。
“殷石,”萧路挑眉道,“秦王的殿前使,你来这里做什么?”
殷石咽下一口口水,声音微微发抖:“你呢?你又来做什么?”
萧路大大方方往上一指:“完成我的任务。”
宁坤殿中,此时只剩下两重空间。秦越抹除了萧路曾为夏泽专门打造出来的那层空间。
“你……”殷石的表情由害怕变成沮丧,他甚至带了丝哀求:“你能别管吗?一天就好,萧首座,算我求你。”
“你能不管吗?”萧路反问,“十几分钟就好,耽误不了你。”
“唉!”殷石叹息着,一挥手,“都出来,萧首座不肯善罢甘休。”
几十个人应声走出。
萧路的视线从他们脸上扫过。吸血鬼、恶鬼,还有八只驱灵兽。
竟然没有一个十殿的鬼差。
“秦王的确比黎南鱼谨慎得多。”萧路点评道。
黎南鱼将他自己殿上的三分之一鬼差都拖下水,看守亡魂牢房、做伪证。一出事,死得比什么都快。
而秦越除了殷石之外,一个鬼差都没用。
对面的几十个人,神色各异,主要分为两大阵营。
恶鬼那拨,个个绿光莹莹,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其中几个甚至两条腿瑟瑟发抖。
吸血鬼那拨,倒是洋溢着自信,大有一种狩猎前的兴奋神态。
这便是知道萧路大名与不知道的区别。
萧路一勾唇,驱灵兽们个个往后缩,没有一只肯上前,显然认知与恶鬼是一伙的。
“怎么?”萧路轻描淡写,“我得首先打倒你们,是吗?”
殷石毫无退路,硬着头皮:“你要还是不肯离开的话……只能……”
说得没有半分底气,眼珠不断乱瞟,好似在等救命稻草。
“唔。”萧路轻拍衣袖。
殷石吓得往后一蹦:“上上上!”
“退下!”有人一声喝斥,白色身影一闪。
秦越站在殿中央,白色官服一尘不染,墨绿色腰封发出幽暗微光。
狐眼缓慢上弯,连带嘴唇,一并弯起。
萧路盯着他的双眼,不说话。
“滚到殿外去。”秦越偏偏头。
殷石如蒙大释,赶紧带着那帮鬼鬼祟祟的打手,涌出殿去。
“萧路,”秦越直等到人都走光,殿内只剩下他俩,才摇摇头,开口道,“看见我,你似乎并不意外?”
“不是你又是谁呢?”
“难道你早就知道?”
“早有怀疑,确认是你,是我恢复记忆以后的事。”
“唉……你就是不能乖一些?”
“这个‘乖’字,听上去非常恶毒。”
秦越又笑:“斗嘴,我可斗不过你。”
转而露出悲哀之色:“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出现。如果你真的不来,十二时辰之后,我就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你也是。”
“你或许是,我绝无可能。”
“非管不可?”
萧路眼神坚定:“非管不可。”
“有我在,你觉得你能管成?”秦越笑得有些悲哀,又有些骄傲。
萧路摇头:“我不知道,所以我要试试看。”
秦越收了笑容,脸色缓慢变白:“你要试试看,能不能杀了我?”
他的声音更加尖利:“你真忍心下得去手?!”
萧路不为所动,淡然道:“想阻止我,你一样得杀了我才行。你并不吃亏。”
秦越站立不动,仰首向天,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要怎么做,你肯放下不管?告诉我!”
“你收手,现在就去宝殿认罪。”
秦越浮出一个惨笑,缓慢摇头,自言自语:“我没有办法了。”
萧路提高戒备,并不答话。
秦越沉默片刻,忽然说:“可我还是舍不得……萧路,我怎么舍得杀你?怎么能忍受,这世界里再也没有了你?”
“这世界已经够让我恶心,如果没有你……算是什么?”
萧路眼露讥诮:“你从没想过这世界为什么恶心?”
秦越自然知道话里有坑,无奈地摇头,然后朝殿外喊道:“带他进来!”
一个人影抓着另一个人的胳膊,逼他走进殿内。
被抓着的人,似乎气力不足,与其说走,不如说是被前一个半拖着进殿。
走到秦越身边,人影松开手,另一人单膝跪倒在地。
布雷顿倨傲开口:“秦王,人我给你带来了。”
半跪着的人,深棕色短发,深紫色双眸,身材偏瘦弱,漂亮的脸上总有丝抹不去的孩子气。
正是夏泽。
夏泽的身上并没有任何束缚,可他脸色惨白,连连喘气,似乎连半跪的姿势都难以维持。
他艰难地抬头望向萧路……“干嘛要来?”
“闭上你的嘴!”布雷顿喝斥道。
“夏泽,你怎么了?”萧路急切地问道。
“我没事,你快走,萧路!”
萧路的声音变得严厉:“布雷顿,你把你的亲弟弟怎么了?”
布雷顿露齿一笑:“上次在大庐钢厂,约书亚想让他注射的针剂,被你破解。”
“可惜这次你不在,所以我成功了。”
萧路身体微微一晃。
“一个小时前我已经注射了,我可爱的弟弟天赋异禀,换成一个普通血族,早就死得只剩下一摊血水。”
布雷顿语气兴奋:“我有解药的哟,就要看你听不听话了。”
“用你的亲生弟弟,来威胁救过你的命的人。”
“是的是的,就是的。”布雷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咧开嘴。
萧路再不屑看他,心里满是对夏泽的心疼。
“夏泽,”他语气柔软,声音清澈,“别难过。有时候我们的真心得不到回报。但我保证,另外一些时候,一定会有同样的真心,回应你。”
夏泽不肯抬头,只看得见他的眼泪掉落在地面。
他用力点头,可是似乎脖颈僵硬,只摆动出小小的幅度:“我知道,萧路。认识你以后,我真的知道。
萧路看布雷顿的眼神有如看一块脏抹布:“布雷顿,夏泽为了你,不远万里来到东方。为你遍寻名医,一点点希望都不肯放过。”
“这就是你报答他的方式?”
布雷顿嗤之以鼻:“不要对你不懂的事情评头论足,萧路,你不会还希望我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吧?”
“知恩图报,是我对人的要求。我对禽兽不如的东西,没有类似期待。”
“你!”
“你也闭嘴。”秦越开口道,他一直看着萧路,语气微颤,”你只看得到那个吸血鬼吗?我们搞到这种地步,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
夏泽的出现,似乎让秦越的情绪开始波动。
萧路将视线挪到他身上:“秦王,难道不是该你对我解释?”
他环顾四周:“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为你。”秦越答道。
“我一直以为,你的脑子是很清楚的。”
“我说的自然不是疯话。”
“萧路,你刚恢复记忆时,我去你船上找你。你记得你说什么?”
秦越苦笑着自问自答:“你说,你当阎王时,我们之间交集很少。”
“唔。”是萧路说的没错。
“我三、五天便会在你面前出现一次,我主动开口约过你,喝茶、吃饭……你没有答应过。”
“酆都的每一场庆典、仪式,我都站在你的身侧。”
“我记得你每件衣服的款式,知道你说出口的所有喜好,我闭上眼,你哪根头发丝在前还是在后,我都能描述出来!”
秦越大概觉得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他垂下头,静了会儿,才续道:“你竟然认为我们的交集少?”
“请问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对我印象深刻?”
萧路莫名其妙,秦越说的这些事,他根本没注意到。
“站在我身边的一直是卓道正。”
“别提你那个傻缺一样的兄弟!”
“任何时候都黏在你身边,就像一只黑不溜丢的苍蝇!”
秦越的话语一路奔向阴间,萧路将他往回拽:“我兄弟很好。另外,这跟你建造五行地宫有什么关系?”
“为了当上酆都大帝呀。”秦越突然一笑。
“你为了满足自己的虚幻**,别扯上我。”
“如果我是酆都大帝,你会不会爱上我?”
“绝无可能。”萧路立即回答。
“说谎!你一定会!我掌管整个酆都、整个人间,我也掌管你……你怎么可能不爱上我?你根本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