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道正痛心地咬住牙关。
迟年冲着姜桐:“放开我兄弟!”
姜桐显得有些迟疑,他抬抬手,铁笼徐徐升高,悬在忘川河上空。
萧路终于得以平视夏泽,看向他的眼神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气恼,以及心疼。
夏泽的眼神则百转千回得多,除了安抚以外,还有与忘川河水一般,汹涌不绝的眷念与依赖。
身穿白色官服的秦越出现在几个王身后,趁着大家都在仰头,他悄无声息地转到姜桐身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计时开始之前,还有个事情要做。”姜桐大声说道。
卓道正立刻看向他:“还要干什么?”
姜桐当他是空气,继续往下说:“众所周知,就算是个普通人类,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也有可能活下来。”
“……更何况是一只千年吸血鬼,还是吸血鬼里的老大。”
“为了公平测试夏泽,我将对他……放血!”
“如果他无需补充新鲜血液,还能活过七天,我当场承认他无罪!”
“他无罪,萧路自然也无罪。”
“姜桐……”素来口才过人的萧路,此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只说,“我要杀了你。”
卓道正没听见萧路说的话,但替他做了他想做的事。
“吼!”卓道正冲向姜桐。
刚冲出一步,整个人双脚离地。
抱住他的是迟年。
“老卓你要干嘛?杀王?!”迟年也很痛苦,眼睛发红,他迟疑地仰头,看了看夏泽。
“先把我兄弟放下来……”他喃喃道。
迟年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夏泽,他不了解夏泽,更不清楚夏泽与萧路的过往。
在他心里,只要能救萧路……就行。
卓道正即是知情人,也更具正义感,还对夏泽心存负疚。他根本接受不了姜桐阴险的临时加戏:“放开,放开!我弄死他……让我去弄死他!”
迟年反而加大力气,死死抱住:“冷静、老卓,冷静!”
姜桐一边防备卓道正随时可能扑过来的突袭,一边煽风点火。
“近来人间的传言,你们都听说了吧?死了许多人,都死在吸血鬼的手上!”
“吸血鬼的领袖,就是这个夏泽!你们难道不知道?”
许多人想起来,好像是的……为非作歹的那个血族,的确就叫夏泽。
酆都内,安静下来。
姜桐趁热打铁:“放血测试怎么了?要是被他蒙混过关……”他一指夏泽,“酆都对得起枉死的那么多条人命吗?”
“地府什么时候开始心疼异端了?啊?!”
“说得也对……”有人小声说。
“诶呀,要测就测吧,快测,萧首座还绑着呢!”
“就是的啊,放血放血,放了萧首座!”
……
声音逐步增大,大家不太想管夏泽,萧路才是大家急切想搭救的焦点。
姜桐得意地看着卓道正:“你省点力气吧,卓王。”
卓道正眼中似要冒出火来,但他心里清楚,大势已去。众人并不在乎夏泽,凭他一己之力,阻止不了姜桐。
他停止挣扎,双手捂住脸,而后,他饱含歉疚,望向萧路与夏泽。
萧路特别平静。
好似发生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也与他无关。
他定定地看着夏泽。
夏泽唇边挂着一缕笑容,笑容很甜,他站在笼中,朝着萧路的方向。
双手抓住铁栏,他问萧路:“很痛吧?是不是很难受?”
萧路不答,眼里不见痛苦,覆盖在双眸上的冰层,比平时还要厚。
但额上的汗明显增多,顺着两鬓的黑发,不停往下滴。
夏泽的笑容转为担心……“萧路,你还好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话音刚落,一线光芒急速刺向夏泽。
萧路唇角抽搐。
夏泽全然不躲,光芒划开他的脖颈,鲜红血液瞬时流下。
伤口很深,好在错开了颈动脉。
鲜血刚刚经过夏泽的锁骨,流至腰间时,伤口自动愈合,皮肤白皙光洁。
“异端!”姜桐大声叫道,右手再次发出暗黄色的光,显然打算掷出第二次攻击。
“你不行的。”夏泽大声说,“我自己来罢。”
说完,他抬起转成右手,食指指尖已转成金属形态。
他用力划向自己的脖颈。
一道深深的血口当即绽开,位置与刚才一模一样。
血再次流出。
本来嘈杂的酆都,突然全场寂静。
大家亲眼看着那“十恶不赦”的吸血鬼,自行划开脖颈,任由血流不止,而他始终望着萧路。
眼神始终情深款款,爱意无限。
心软的人低下头去,或挪开视线。
还在观看的人也不由得骂一句:“艹,真不知道谁是恶魔。”
姜桐很满意,仔细观赏他一手促成的“杰作”。
卓道正哑了嗓子:“把萧路放下来!”
姜桐还待再说几句废话,拖延一点时间,突然传来好几个人的惊叫。
他猛抬头—
同样悬吊在忘川河上的萧路,全身散发出强烈的金光。光芒之盛,令许多人立刻抬起手,遮在眼前,以免被灼伤。
金光之中,传来“劈劈啪啪”的奇异声响。
姜桐脸上浮出疑惑的神情,低声道:“这什么……”
宝殿的差役头目比他敏感得多,愣怔不到一秒,他狂喊:“不好!捆神索断了!”
“啊?!!!”姜桐的疑惑迅速转为恐惧。
还没等他再抬头,全场集体惊叫。
光芒中,萧路有如神灵降世,黑发飘舞于身后,冰眸肃穆,原本绝美的脸庞,此时满是煞气。
他冷冷垂眸,扫视一眼,随后一挺后背,腾向更高的天空。
众人:“???”
一秒后,众人再次集体惊叫:“哦哦哦!”
萧路右手紧握他的宽刃冰剑,剑身通体包裹着熊熊燃烧的地狱火,他往上挥起右手—
整片天空随着他的动作,扭曲、颤栗、发抖。
下一秒,萧路挥起冰剑,裹挟着风雷之势,山呼海啸般,自半空中向姜桐迅猛劈下!
这是雷霆万钧的一击,这是风云变色的一击。
忘川河仿佛感应到第一摆渡人的滔天怒火,作为回应,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在场的所有人,吓到脸上变色。
姜桐的脸比他的官服颜色还要暗沉,死鱼眼瞪得前所未有的大,他迅速展开渔网,全身注满土黄色的光。
迟年哇哇大叫,放开卓道正,吼道:“老卓,拦他!”
卓道正难得与迟年心意相通,想法完全一样。照萧路的架势,怕是铁了心要一剑劈死姜桐。
那萧路也完了。
卓道正与迟年丝毫不敢大意,一左一右,同时启动,蹿向天空。远看去,两道光束,一道宝蓝色,一道朱红色。
萧路离地还有十来米,被他的两位好兄弟左右截住。
金光暴涨,卓道正跟迟年,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嘭嘭”两声,弹向两边。
两人掉落地面,灰头土脸,满脸错愕。
姜桐刚才只是紧张,现在他害怕了。
真的害怕。
他自认能与卓道正或者迟年打个平手,1V1。
一打二的话,他绝无胜算。
那个杀神,瞬间撞飞两个王。
姜桐怕得要死,眼看萧路飞速逼近,他甚至已能看清对方冰眸中,漫无边际的杀气。
“秦……”姜桐撑着他的渔网,直往后退,嘴里不由自主地嘟囔。
萧路的眼里,只看得到姜桐。
对方微颤的双腿,粘滞地倒退,拖起一片尘土。脸部肌肉控制不住地抖动,瞳孔因为恐惧而遽然缩小。
姜桐嘴唇翕动,说出一个字。
渔网灌注了神力,孔洞之间蒙上一层坚硬的薄膜。
萧路马上就要将他那张破渔网,连带着姜桐那个烂人,一剑劈成齑粉!
距离足够近!萧路没有半点犹豫,往后挥起的右手骤然往前,加上他从半空中冲击而下的力道,四周立刻响起巨大的轰鸣声。
姜桐周围早就没人了,都躲得远远的。
纳命来!姜桐!
无坚不摧的宽刃冰剑劈向正下方,萧路眼前晃过一道白影。
“镗”!兵刃相击的清脆响声传来。
强光稍弱,萧路的冰眸瞬间睁大。
挡住冰剑的,是一对护手钩。两只长钩,固定在手臂上,除了顶端的钩子外,对外的一侧还有一双月牙铲。
冰剑正正砍在相交的月牙铲上。
铁灰色长钩后面,是秦越那双时常水波荡漾的狐眼。
只不过那狐眼中,此时全是冷静……冷静到了一种漠然的地步。
萧路诧异地看看秦越脚下。
他这一击,让卓道正和迟年同时退场,让姜桐吓得六神无主。
但只让秦越后退了一步。
只有一步。
“让开。”萧路嘶哑着嗓子,两个字带出浓重的沙砾感和血腥气。
秦越微微摇头:“收手,杀不得。”
萧路不再跟他废话,右手握着冰剑主动后撤,打算绕过秦越,再去砍那个烂人姜桐。
“我会好心疼。”秦越忽然说道,语带凄凉,眼中闪过一抹下了狠心的决绝。
萧路一皱眉,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收回冰剑,侧身从秦越身边走过。
刚走出两步,后背传来猛烈的破空呼啸声,萧路心脏一紧,随后耳边听到一声闷响,身不由己地往前踉跄出好几步。
萧路本已撤力,根本没防备秦越突如其来的狠手。
胸口闷了许久的那口腥甜,在猝不及防的暴击中得到释放。
“噗!”他一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远远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
萧路勉强转身,只见秦越再次发力,狠狠将护手钩向自己胸前推来。
仓促中,只能举起冰剑抵挡。
护手钩击中冰剑,冰剑则重重打在萧路胸口。
萧路瞬时感觉天昏地暗,整个身体腾空,往后直撞出去。
“萧路!”夏泽在铁笼里嘶声大叫。
萧路哪有半点回应的余地?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足足飞出去几十米,后背狠狠撞到奈何桥桥头的石墩上,才算止住。
石墩轰然落地,滚了两圈,“咚”一声掉入忘川河,激起无数黑色水花。
萧路刚掉落地面,又一张嘴,“哇”地又是一大口血。
数不清的记忆碎片同时向他攻击,他的世界顿时变得嘈杂不堪。疾速掠过、变幻的画面,许许多多的人一起向他说话。
酆都五殿恢宏的灯火,夜间离宫的树丛,青山秀水,断壁残垣,鲜血流成的河,河边几株孤独摇曳的黑色鸢尾花……
酆都反而变成虚幻的世界,记忆碎片才是真实的。
“萧路……”夏泽的声音脱颖而出,盖过其它种种合理的、不合理的声响。
“夏……”萧路只说出一个字,随即陷入昏迷。
“秦越,我要杀了你。”铁笼中的夏泽紧抓铁栏,恨不能要把头从栏杆中挤出去。脖颈处的伤口,因他用力,血流得更多。
他浑不在意。
“靠!靠!我靠!”迟年破口大骂,翻身跃起,与卓道正一起,瞬移向奈何桥上的萧路。
秦越留在原地,护手钩已收起。满眼的心痛,但毫无悔意。
“萧路……萧路!”卓道正将他托住,喊他。
萧路的长发一半落在胸前,一半洒在卓道正的臂弯下。旧伤口再次被震开,血汩汩地流。
“疗!”
“疗!”
迟年与卓道正先后施法,总算止住萧路旧伤口流血。可萧路依然双目紧闭,人事不醒,下颌比平时更为瘦削。
张旭伦一路大哭,奔到萧路身边,抓住他的手:“大哥!”
然后又抬头看夏泽,哭得更伤心:“夏泽……是我害了你们!”
夏泽先联系的他,而后张旭伦找到迟年,请他将夏泽带入酆都。
卓道正抱稳萧路,站起身:“别挡着我!”
将萧路平放到首殿内,他自己的卧室床上。萧路的状况没有改变,依然醒不过来。
迟年在一旁将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死娘娘腔,该死的娘娘腔!”
“秦王他是好意。”卓道正拉过一床被子,盖在萧路身上。
“好意?就差给我兄弟一把拍死!”
卓道正苦笑:‘我也搞不懂,他手怎么老是这么黑。”
上次要不是他刚好赶到,夏泽肯定被秦越捏碎了。
“我兄弟他……”迟年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他似乎跟以前……武力值已经持平了?”
他咽了口口水:“他现在只是个摆渡人啊。”
“的确差不多强。”卓道正还在苦笑,“以前我俩打王八拳,我有输有赢。一旦动用神力,我远不是他的对手……就像刚才。”
“兄弟,你还真是厉害!”迟年自豪地望向萧路,看见他昏迷不醒的惨样,难过了,“你快点醒啊,你还欠我半顿酒。”
“但是,难道你没觉得,秦王强得过分吗?”卓道正慢吞吞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