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立秋,按照习俗,皇帝应当领着一众朝臣,举行祭祀活动。可他一早醒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吓得伺候的奴婢太监差点乱了阵脚。幸而周喜平临危不乱,稳住了局势。
皇帝喝了太医开的药,强撑着坐了起来,他年仅四十余岁,这短暂的一生,失意过,幸福过,痛苦过,最终也如愿的站在了权利的巅峰,如今天下在他的治理下,也算国泰明安,但他依旧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怎样,这世间没有长生不老药。赵信长叹一口气,这是他作为皇帝会下意识的克制的举动,如今命不久矣,他也准许自己放肆几回。
周喜平开口道:“陛下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祭祀大典交给礼部想必不会出错。”
然而皇帝根本就没有再想祭祀大典的事,他盯着自己手心的纹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朕是真的老了,这手心不知何时竟长了这么多纠缠的线。”
犹记得失意被贬的日子,有个妙龄女子,执着他的手,笑靥如花的对他讲,辛公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命,根本无需在意一时半刻的挫折,不如观花赏月,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周喜平。”
“奴才在。”
皇帝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去黎阳,寻一个叫沈慧的女子,务必叫她来望安见朕,如果她不来,就告诉她,她儿子的命在朕手里。”
周喜平领了命,欲言又止的站在一边不肯走。
皇帝又咳了两声,像个迟暮的老人:“老东西,有话就说,你站在那儿,朕还能猜出来不成。”
周喜平跪了下来,不敢抬头:“陛下,皇后娘娘已经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很是担忧陛下的身子。”
皇帝怒道:“她骗了朕,让朕成为全天下的笑话,朕没废了她,是看在皇儿的面子上,她不闭门思过,反而招摇过市,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是给谁看呢。”
“陛下喜怒,陛下若是不见,奴才这就请娘娘回去。”周喜平说完,站了起来,慢慢向殿外退去。
“等等,叫齐玉马上来见朕。”
齐玉到的时候,皇后不听劝,依旧跪在殿外,周喜平在一旁端着茶,急的额头都出了汗,皇后依旧不理会。
齐玉给皇后行了礼:“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这才将视线移向齐玉,齐玉是个不好拉拢的,但他忠心陛下,忠心陛下就等于忠心太子,皇后自然要以礼相待:“齐大人,本宫做错了事,与太子无关,齐大人若是能帮太子美言几句,本宫一定感激不尽。”
齐玉向来不站队,这正是皇帝器重他的缘由,所以皇后抛来的橄榄枝,他并不会接,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娘娘何苦为难自己,等陛下消了气,自会相见。”
皇后还欲劝说,周喜平上前解围:“娘娘,齐大人,陛下的身子怕是等不了太久。”
皇后这些时日受了冷待,连带着威严与骄傲也少了几分:“你去吧,齐大人,别叫陛下等太久。”
皇帝已经穿戴整齐,从榻上下来,坐在了椅子上,这次,他实在没精力与齐玉下棋了。
齐玉行了礼,站着与他讲话。
“朕恐怕时日不多了,你究竟要何时收网?”
“陛下,臣手里人证物证俱在,只是这些还不够,陆渊有先帝颁发的免死金牌,他若是巧言善辩,再加上一众党羽求情,怕是到时候判不了死罪。”
皇帝一掌拍向了桌子,手上的佛珠与桌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纸和笔都震的差点从桌子上滚下来:“他仗着免死金牌胡作非为,还打上了军权的主意,朕容忍他够久了,若是不除掉他,太子继位后,大梁怕是要改朝换姓。”
“陛下息怒,被换掉的军粮也找到了,它们出现在了宴都。”
“你说什么?”皇帝发问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帕子上又出现了几丝鲜血。
齐玉瞧见了:“陛下,臣去请太医。”
皇帝摆了摆手:“你接着说。”
齐玉犹豫了一下:“宴都水患,正是需要粮食的时候,周边各县都各有灾情,粮食自己都不够吃,望安的粮又因为官道被淹,运不进去,然而太子殿下到宴都不过半个月,就自掏腰包,解决了粮食的问题。”
皇帝喝了口茶,强压住嘴里那股血腥味:“你人一直在望安,怎么确定这批粮食就是被换的那批军粮?”
“是何正,他作为户部侍郎,最能洞悉这些东西的走向,就在他将证据交给我的一天后,他失踪了。”
皇帝紧皱着眉头:“何正,是个有真才实学的,朕曾三番五次的敲打他,让他离陆渊远些,他这是听进去了?”
齐玉跪了下来:“陛下,臣有罪,何正与臣在边塞一同参军,早些年就有交情,臣一直瞒着陛下。”
“你起来,朕没说要怪你。”
齐玉不起来:“求陛下,调动禁军,搜寻何正的下落,臣怕再晚一步,何正就活不了了。”
皇帝思考了一下,答应道:“何正是朕的爱卿,你不说,朕也是要找的。”
齐玉这才站起来:“谢陛下。”
皇帝死死的捏住手里佛珠,赵承安是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太子,不管他犯多少次错,他都给他机会,让他从错误中认识自己的不足。
实际上,让他去宴都,也是为了让他与陆渊隔离开,万万没想到,离那么远,他还能与陆渊勾结上,齐玉话讲的浅,但他并不是不懂。皇儿啊皇儿,你究竟还要让朕失望几次?那陆家父女究竟给你灌了什么**汤?
皇帝闭了下眼,又睁开,锐利的看向齐玉:“朕问你个问题,你需如实回答,不得搪塞。”
“是。”
“你觉得太子继承了大统,真的能肩负起大梁的江山吗?”
齐玉再次诚惶诚恐的跪下了:“陛下,臣只做陛下的刀,至于其他的事,臣从未想过。”
“起来说话,怎地动不动就跪。”
齐玉只好又站了起来。
“朕不是在试探你,只是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没有能讲真心话的人了。党争是自古以来的难题,朕何尝不是从中厮杀出来的。”皇帝说着说着咳了下,又接着说:“即便是牺牲了自己的孩子,朕也希望能选出最优秀的人,发扬我大梁盛世。承显心思沉,朕之所以不选他,就是怕他一旦登上高位,容易控制不住自己,做出危害社稷之事。承文又太文雅,常常不屑与人争辩,可治国之大计,不就是争出来吵出来的吗。唯有承显,朕寄予厚望,明明已经许诺了,社稷会交给他,可他还是不安,非要自己折腾。其余皇子又太年幼,将来怕是要受人摆布,朕每天都怕,怕一不小心撒手人寰了,先帝留下的江山要怎么办?”
听了这一番真心话,齐玉不知是喜是忧:“陛下,您就是思虑过重,导致咳疾未能痊愈,既然这么担忧社稷,就更应该保重身体了。”
“你就跟朕讲两句实话,朕是不是真的选错了?”皇帝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齐玉给不起:“臣与几位皇子未曾仔细接触过,性情也不甚了解,实在无法为陛下排忧解难。但是,臣答应陛下,不管将来哪位皇子继承大统,臣定当效犬马之劳。”
皇帝看了齐玉好一会儿,决定不再为难他:“罢了罢了,你就是太谨慎,不过朕也就是看中了你这一点,你且继续去查吧,争取尽快把这件事了结了。”
“是,陛下。”
齐玉出来紫宸殿时,皇后娘娘已经不在了,周喜平说皇后娘娘晕倒了,已送回平安殿,齐玉也不好多说什么,离开皇宫时,顺道去见了下吴良挣。
……
靖远王敲开沈慧的门。
沈慧冷眼望着他:“有消息了?”
靖远王一副愁云惨谈的模样:“陛下叫复回去相府做暗探,露馅了,被陆渊抓了起来,现在不知藏在哪里?”
沈慧有想过赵信如果报复她,必定要拿沈复回的安危开刀,因此情绪还算平稳:“罢了,你送我进宫吧,我去找他谈。”
靖远王激动了起来:“你现在去找他,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帝后不合,你若是此刻进宫,皇后第一个拿你开刀,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如何救复回?”
“赵毅,从我进望安以来,听的都是你的一言堂,你说不知复回在哪里就不知,你说他被陆渊关押了就关押了,你又将我留在王府,劝说我不要去见他,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吗,有些当上一次就够了。”沈慧讥讽道。
“那你为何收了我的信,就急匆匆赶来望安,为何要跟着我回王府?”
沈慧嗤笑一声:“我就想看看,你在耍什么花招,行了,你也不用费尽心思的骗我了,你不愿送我进宫,我就自己去,终究是我错了,就不该让复回来着望安。”
靖远王收起来了他一贯好脾气的面孔:“慧儿还是那么聪明,不愧是我喜欢了几十年的女人。”
沈慧皱着眉头:“别恶心我,赵毅,我与你兄长也算夫妻一场,你与我说这样的话,不怕天打雷劈。”
靖远王抓住沈慧的肩膀,语气强硬:“慧儿,明明是我救的你,可你醒来后,心里眼里全是他,而他呢,为了皇位,可曾将你放在心里,当初你若是选了我,我宁愿什么都不要,也要与你厮守在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够了,你放开我,过去的事,我早忘了,也不想提起分毫,我只想复回平平安安,与我一同回黎阳过寻常百姓家的日子……”
靖远王依旧死死捏住赵慧的肩膀,任凭她如何也挣扎不脱:“我为你终生未娶,你凭什么过寻常日子,你要为我负责,赵慧。”
“放开,你这个疯子……”赵慧说着,就一脚向靖远王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