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秀莲心都不自觉跟着提了起来,轻声问道:“可是这徐家后来出了事?”
夏大娘点点头说:“当初徐家妹子本就年纪不小了,还怀了双胎,孕中还一直记挂着大郎,整个人都消瘦不少,后来生产时是吃了大苦头,我在院子里看着血流了一大盆,险些就没救回来。”
说话间夏大娘抬头好像回想起了那时的样子,缓了缓才接着说。
“好在徐妹子命大救了回来,却是伤了身子,前半年连床都下不了。不仅徐妹子遭罪,还有两个孩子是龙凤胎本来是极好的事,但是两个孩子生下来跟小猫崽子似的,又没有奶水只能喝些米汤,当初出了月子也就寻常孩子一半大小,就连我这生了一窝娃娃的妇人都不敢去抱。。”
苗秀莲虽然没生产过,但是这些年也见了听了不少,心里都为徐家母子难受,“真是可怜这徐家母子了。”
“是啊,这也就罢了,那些年战乱妹子你想来也都记得,咱们这地界本就离得不远,家里有些家底的都逃到南方去了,家家都是难过得很,这徐老爹是个木匠,可那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木匠活计,能吃饱就不错了。”
苗秀莲点点头,她当然记得。
当初县里人家都闭门不出,幸亏苏家人口简单存了些家底,一家人节衣缩食的才算平安过了那几年。
“徐老爹是愁的吃不下饭,家里媳妇和两个孩子身子都不好,药和补品都不能断,徐老爹也真心疼媳妇和孩子,把家里家底全填进去了,这样勉强养了一年多。可是一年多过去,战事还没平,连田地里庄稼都比不上前两年收成好,徐老爹实在没了法子,打听到临县有一家矿场招工,每个月有三钱工钱。”
苗秀莲听到这有些疑惑,“三钱银子?怎么会给这么多?”
不怪苗秀莲这么直接问出口,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要知道现在县里做工,一般工钱能给到两三钱就已经是不少了,那时候哪里都乱哄哄的,还能给到三钱银子已经能算得上是平日的双倍工钱了。
夏大娘本来想到这就窝火,一听苗秀莲问更是气的不行。
“都是那些杀千刀来坑人的,徐老爹当时为了银子什么都顾不上,直接去了矿场做工,一去就是半年没回来,回家时人都瘦了一大圈。当时我正好在徐家帮着看看孩子,徐老爹进门我都险些没认出来,把徐妹子更是吓了一跳,徐妹子逼问下徐老爹才说出来那是什么活计。”
苗秀莲本就不太出门走动,更不晓得外面这些事,不由得有些纳罕,“那是什么祸害人的活计?”
夏大娘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说之前先狠狠骂了几句。
“可不正是呢,纯纯是不把人当人看的啊,每天天不亮就干活,干到戍时才让歇息,不仅要下矿、挖矿、还要捶打,都是费力气的活,偏偏每顿饭都是什么稀粥馒头,日子长了身子哪里能吃得消,这不是让人拿命在干活吗!”
苗秀莲叹一声,这可不是拿自己血肉换的钱嘛。
夏大娘说着又要落下泪来,“当时徐妹子哭的那叫一个难受,直说是自己和孩子连累了当家的,本来好好的家变成了无底洞,然后又不管说什么都不肯让徐老爹去做工了。”
后面的事夏大娘还没说出口,苗秀莲也能猜个大概,按照徐老爹的性子,就算是自己吃苦受罪,也绝不可能看着妻儿吃不上饭饿死。
苗秀莲猜的一点没错,后面徐老爹在家歇息了月余,趁着一天徐氏睡着,还是偷偷回到了矿场。
就这样,徐老爹在矿场又做了大半年。
这段时间,两个孩子总算是挺过来了,两个孩子虽然比寻常娃娃瘦弱一些,但是总归能正常用些汤饭了,乡下生养过的妇人都晓得,这便是孩子立住了。
徐氏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清晨,徐老爹突然被人抬了回来。
徐氏当时被吓得瘫倒在地,听抬回来的人说,说是天热干活的时候晕倒了,中间醒了一次又睡了过去,矿场管事看徐老爹身子瘦弱就不再用了,结了工钱人就走了,算是打发了。
徐氏连忙请大夫来开药,好在没什么事,当晚人就醒了过来。
这下徐氏是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当家的出去做活了,现在家里花销小,一家人节俭些,总能挺过去的,徐老爹没说话算是应下了。
到了年底,前面传来了好消息。
听说是朝廷大军打走了突厥贼人,说不准征兵的男丁,开春了就能回来了。
当初只有头一年还有望哥的书信回来,后两年却是没了消息,但是徐家都相信大郎能平安回来。
徐氏是日盼夜盼的盼着,结果还没等到开春大郎回来,却发现当家的生了急病,白日里吐了口黑血晕倒了。
连忙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什么肺腑受损,徐氏也不懂这些,大夫便问徐老爹是不是在黑矿做过活。
咯噔!
徐老爹当时听了这话心里直接沉到了谷底,说在矿里做过一年,下矿时里面确实是黑漆漆的不干净,气味呛人,平日里会咳几声,但没听矿里人说会得病。
大夫听后却是长叹一声。
原来在矿里做活,下矿是需要有专门防护的矿工去才行,矿下长时间阴暗气味不流通,时间长了是有毒气的,像是徐老爹这样也不遮掩口鼻就常年做活的,时间长了毒气入体,自然会损伤肺腑。
想来当初是那矿里的人看出徐老爹已是中了毒气,不想惹事上身,趁着还未发觉连忙把人送了回来。
黑心肝的东西!
徐氏愣了片刻,然后破口大骂,她自小跟着爹爹读书,不说是大家闺秀,但说话做事也是文雅大方,现在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原本以为盼着朝廷战事平了,大郎平安归家,全家也能过以前一样安稳的日子。
老天爷啊,做什么要这么折磨人啊!
当天晚上,徐氏一夜没睡,徐氏从小到大哪里经过这样的事,但是现在当家的身子垮了,大郎不知音信,膝下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家里只能靠她撑着了。
好在现在战事平了,县里也不像之前那样乱了,大家都在打听亲人消息,徐氏第二日就去县里摆摊,给人写信挣些铜板,还能一边打听大郎消息。
就这样,到了盛夏时节。
开春的时候,徐河桥村附近的男丁陆续回来了,却不足征兵时的一半人数,但是始终没有徐知望的消息,徐老爹的身子这半年更是瘦弱许多,徐家整日没有个笑声。
好在,最后老天爷没有瞎了眼把徐家逼上绝路。
一天晚上,徐知望突然回来了,带回来的还有一个断了左臂的男子,正是隔壁夏家的大郎,夏松。
徐氏和夏大娘本以为儿子再也回不来了,抱着儿子痛哭,后来平复下来,听徐知望说起这从军三年多的事。
徐知望翻墙入军营第二天,遇到了夏家大哥,当时的营头见二人相识,体型也是一样壮硕,便收在了一个营里,两人战场上互为帮手,总算是保得一条性命。
后来徐知望因为身手好,几次立下功劳受骑都尉赏识升为了兵长,本想在战事平乱后带他回京都军营历练一番。
但是没成想,在最后一场战事中他为了保护骑都尉右肩中了一箭,虽恢复后还能如正常人般生活,但是却不能再动刀枪了。
徐知望在伤好些后主动请辞归乡,开始骑都尉不忍答允。
但是徐知望清楚如果想在军营中拼出一条路,靠的便是真刀真枪的搏杀,如果只靠骑都尉的一点赏识和恩情,手下的士兵不会真的信服,时间长了就容易生出事端。
骑都尉见徐知望如此识大局、知进退,再念着救命之恩便赏了三十两银子让他归乡。
徐氏和夏大娘听儿子受了伤,虽然心疼但是好歹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徐知望归家途中打听到家中爹娘具在,还多了一双弟妹,本来是极高兴地,但是在看到徐老爹虚弱的躺在床上的样子后跪下痛哭。
隔日天刚亮,徐知望就借了牛车带徐老爹去找县里最好的大夫诊治,又买了最好的药。
儿子回来后,徐氏松了一口气,这些年她年纪渐大,当初生产双胎伤了身子,还要带着两个孩子,后来徐老爹出事,全家更是全靠徐氏强撑着,现在心里松了下来,身子反而还更不如以前好些。
徐知望自归家后便把赏银全都拿来给爹看病,但是徐老爹的病拖了许久,又没有好药医治,后面吃了药也不过撑了大半年便去了。
徐老爹走后,徐氏又伤心又觉得拖累了儿子,身子越发不好,药不停地买,三十两银子早就花完了,徐知望便瞒着徐氏把家里仅剩的四亩地全都给卖了,可就是这样,徐氏撑了半年也走了。
夏大娘说到这里,屋中都是她和苗秀莲两人的哭声。
苗秀莲感觉这徐氏与自己如此相似,靠典卖家当看病,再亲眼看着自己男人病死。
不对甚至比自己还要命苦。
自己好歹还算身子康健,现在还有这么懂事的女儿,而徐氏呢,看着儿子要卖地也要给自己续命,结果还是逃不过一个死,甚至还要给本就亏欠的大郎留下一双弟妹。
夏大娘哭的眼睛都红了,去拉着苗秀莲说:“徐妹子命苦,到底还是走了,临走前把大郎还有两个孩子叫到床前,说自己亏欠大郎,两个孩子还要成了大郎的累赘。结果话还没说完,大郎跪下发誓,说只要有他在一天,徐家三兄妹就绝不分家,自己会好好抚养弟妹长大。妹子,你也是难里过来的,你该明白大郎绝对是孝顺有情义的孩子。”
苗秀莲擦擦泪点头,“嫂子,我自是明白,这徐家大郎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她听夏大娘说的这些徐家的事情,就明白徐家一家都是好心肠的人家,这徐大郎更是个有情义、有担当的儿郎。
“是啊,大郎绝不是那起子计较的男人,自徐妹子走后,他便去了县里做工,他自己还是一个半大孩子呢,爹娘走了,连地都给卖了,还要养活一双弟妹,好在后来被县里那家铁匠铺掌柜的看中,在铁匠铺一直做工,也算是有门手艺。”
其中意思苗秀莲能听的出来。
这是说徐大郎虽然家底薄了些,但是现在也没有什么拖累了,还有一门吃饭的手艺,日后抚养弟妹、娶了媳妇,他都能顾好。
“在这几年孝期间大郎一直做工抚养弟弟妹妹,我看在眼里那可是真真的,从没有半点嫌弃,自出了孝期后也从没有过娶妻的念头。还是我这当婶子的看不过去了,毕竟我们两家相邻多年,以前太平的时候徐家过得好,没少接济我们家,后来大郎还救了我儿子一条命,现在徐妹子不在了,我不能眼看着大郎这样过一辈子,两个孩子更是还小,他一个没成亲的儿郎有哪里又能带得好。”
夏大娘喝了口茶水想到什么,又接着说“妹子,我说句你不高兴的话,这徐大郎和瑜丫头还真是有点对脾性。”
嗯?
苗秀莲不由有些纳闷了,这夏嫂子是从何说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