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时,戚国正式与寻南开战。
只是寻南本就在戚国南面,这仗打起来,难免也会影响到这江南淮水一带的普通百姓。
“不好意思啊林公子,我们这书院马上就要迁去戚国的东面了,这文稿啊,我们暂时就不收了。”
这是林羽独第四次被回拒了。
或许是真的战火将至,这江南城比往日还要冷清了不少。
江南城稍微有点权势的人家都跑去了北方,谁也不愿意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林羽独不知道此刻自己能去哪,他好似那无根的树苗,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该回哪去……
待林羽独回到自己院落的时候,才发现商谜音早已在院落之中泡着茶等着他了。
“商坊主为何不离开江南。”
“我记得商坊主不仅仅是这寻音阁的阁主,更是那朝中的大官。”
林羽独看着坐在自己院落之中闲散喝茶的商谜音,不知为何,他脑海之中突然浮现了另一个模糊的身影。
记忆中那个人,好像和自己很熟。
好像与自己,是断袖之交,耳鬓吹息的关系……
可自己为什么会记不清他是谁呢?
林羽独摒弃了脑海之中那些无关的想法,试图让自己彻底清醒,不再沉沦于过去的那一轮回忆。
“林公子想好去何处了吗?”
“这战火烧到江南水乡,或许这是迟早的事情。”
商谜音从那颗榕树之下的躺椅上起身,轻轻拍了拍林羽独的肩。
“我哪也不去,我只想留在江南。”
林羽独摇了摇头,看着院子内那巨大的榕树,心里泛出了一股异样的情感。
“这沓银票还你,反正也是你的东西。”
“以后有事就到我的寻音阁来找我,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商谜音把那一沓银票递给林羽独,然后摇着那一把羽扇,悠哉游哉的出了林羽独的小院。
只留林羽独对着那一沓银票愣神。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我究竟是谁?”
林羽独在原地喃喃着,却不不曾留意那院中榕树的枝丫已然悄然开出了新芽。
此刻戚国皇宫内
深宫院内,挽舟宫内的一切都还像林御渡未走之前一般如新。
那红色的帐帘,还残留着记忆痕迹的的床榻。
以及那已经枯萎的无尽夏。
那原本两人在寻南边境见过盛开如海的无尽夏,此刻只剩枯枝败叶。
明日,便是他领兵出兵寻南之时。
名为御驾亲征,实则故地重游。
只是身旁故人早已没有了身影,只留季凌溪一人独守着那记忆中留存的美好。
桃林灼灼,花海滔滔。
与君相依,三拜结发。
这些记忆中的美好,或许在林御渡那三年的寻南边境的等待之中都一点一点被消磨。
而最后被一击而破的,是如囚笼般的“守护”。
“阿渡,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回来看我一眼。”
季凌溪看着眼前那些已经枯萎了的无尽夏,终是留下了悔泪。
可惜当时他们还都太年轻,正值年少的少年,不懂何为心中挚爱,何为追悔莫及。
翌日
已经整装待发的戚国兵队排列在京郊之外,只听那身着银甲人间帝王站在了军队的最前端,一身浩然正气。
“众将听令,收复我国河山,朕承诺,不胜绝不回朝。”
季凌溪把朝中朝政交给了当时帮他组建内阁的商谜音监管。
且把商谜音的官职提到了丞相这一职,代行监国之责。
自己则去了最初开始的地方,完成一开始没有结束的事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台之上,季凌溪聆听着台下将士们的呼喊,可身边却还是少了一个人。
一个原本应该和他一同听这呼唤的人。
天之破晓,季凌溪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他发出了出发的号令,一行军队就此出发。
从京郊,到寻南边境的戚东十二城。
此刻寻南境内。
“国主,戚东的军队已经出发了。”
南须臾抚摸着那一条墨绿小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急,既然这场大戏开场了,怎么可以没有我们的老朋友呢?”
“阿星,你去帮我把林将军给请过来。”
“温温柔柔的请过来,这是我在他身上种下的相见恨晚的母蛊,你拿这去寻便是了。”
南须臾浅浅笑着,那笑意诡异之中带有一丝独特的美感。
南须臾无疑是一个美人,可她脸上却蜿蜒着一道极其诡异的浅绿色蛇形痕迹。
是一年又一年长期接触蛊毒之人才会长出的独特痕迹。
若是平日南须臾在朝会之上时,她都会选择用面脂把那道痕迹轻轻掩过去,可若是在她的阿星面前,她才不要伪装。
阿星是陪她最久的人,也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这天下谁都可以离开她,背叛她,唯独阿星不可以。
如果阿星背叛了她……
她定然会疯的吧……
南须臾手上的墨绿色小蛇从她的手腕之处游到了她的脖颈之处,正好遮住了那蜿蜒恐怖的红褐色刀痕。
南须臾的一路上很苦,她从一蛊奴窟之中一步一步爬出来,先做蛊师,再做国师,最后竟一路爬上了国主这个至高的位置之上。
一路或许许多数不尽道不清的苦楚,可南须臾都已经不愿再想。
她自己也服下了她自己练出的相见恨晚,把过往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只不过她服用的是改良版,就算爱上其他人,她过往的记忆也永远不会恢复。
南须臾只想记得她阿星的好,只想记得她是寻南的国主,只想记得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蛊师。
至于其他,南须臾都想忘记,都想把过去彻底遗忘,做一个无心之人。
五月中旬时,江南一带的荷叶已经长开了叶,只可惜现在江南这一带的人烟已经稀少,只因江南一带快要沦为战火纷飞之地。
没有人愿意再在这里继续安家。
林羽独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着如之前一般的生活,只是因为长街之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林羽独要买些什么,也不太方便了。
“林公子,您还是快走吧,您还这么年轻,若是因为这战火葬送了性命,可太不值当了。”
“大娘我啊,已经老了,这些变革啊,大娘也看不懂,大娘的阿咪不愿意走,那大娘也不想搬家了。”
一日,林羽独依旧照常在家里抄写着文稿,隔壁的那中年大娘突然过来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大娘,我也是无家可归之人,我只听商坊主说过,我是一名孤儿,他在淮水岸救起了我。”
“我也没有我之前生活的记忆,我只听商坊主说过,我叫林羽独,江南生人。”
“这里,或许就是我的家。”
“若大娘愿意,以后也可以多来我院子里串一串门啊。”
林羽独浅笑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他对隔壁的这位杜大娘,似乎有一种透过她看到自己亲人的感觉。
只可惜远在京都的田嬷已然是花白了头发,缠绵病榻。
此刻的杨枫星已经寻着那相见恨晚的母蛊的反应来到了墨雨江南。
他这一路上看到了不少逃亡的百姓,心中难免也有一些五味杂陈。
“就是这。”
杨枫星踏过了一踩又一踩青石板,终于找到了“林将军”的住处。
“虽然须臾说过的要客气,可敌国之人,又杀了我国那么多将士,我又如何客气得了。”
杨枫星说着就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门,直直闯入。
此时的林羽独正和杜大娘扯着一些家长里短,对于这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有一些手足无措。
“阁下是谁?”
林羽独率先发问道,可换来的却是一枚飞刀。
林羽独倒是凭着自身原本的肌肉记忆闪开了这飞刀,可他旁边的杜大娘却……
“你为何要伤人!!!”
林羽独被激怒了,他拿起商谜音留在院子中的那一柄长剑,与杨枫星开始了对峙。
林御渡本来想连那把剑也一起处理掉的,可商谜音却执意让林御渡把那把剑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万一哪天,你回心转意了怎么办?”
商谜音对林御渡算是超过了商人对客人的好,或许是商谜音把林御渡看成了另一个人吧……
世间许多遗憾情事,不过都是君神似卿。
“林将军可真是什么都记不清了啊,须臾的相见恨晚可真是好用。”
“林将军,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那飞刀上淬了毒,解药只有我有,你若不想无辜之人因你而痛苦而死。”
“那就乖乖和我走。”
杨枫星面上显露出不悦与不耐烦,就一个没了记忆的半残废将军,不知道须臾究竟为何要自己来特意寻他。
“我和你走,解药留下。”
林羽独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本来就是随风漂流的蒲公英,去哪不都一样吗?
若杜大娘因此丧命,自己怕是才会惭愧一生。
“爽快。”
“林将军,请。”
杨枫星把解药丢给了林羽独,而后在院子里绕了绕,等着林御渡给杜大娘解毒。
“抱歉,是我害了你。”
“林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林公子可以选择不救大娘的,是公子秉性太善良温柔了。”
林羽独的眼神之中透露出了愧疚,而后和杜大娘缓缓告了别。
“大娘,有机会再见。”
好像这句话,也会飘到那遥远的京都,飘去久病与床榻之上的田嬷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