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们都安静地躺着,陷入熟睡。起码这一夜,它们是醒不过来了。
夜里真凉啊,我看着没有光的塔尖,这种空荡又寒冷的孤独,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能够忍受这种吞噬般的感觉?
耳朵里传来低沉的声音,“没有异常,你呢。”
我摒着呼吸发出重低音,“这里也没有。”
空荡荡的魔铃塔,我俯视着下面玄金的铃铛们。时间,你要真有本事,就在我面前摇醒它。倒计时,三,二,一。
耳机里忙着交际,“东南角,没有异常。”“西门,没有。”“……”
底下传来骚动的声音,耳机里再没有声音。靠人不如靠自己,我深吸一口气,抓紧绳子从夹层跳下,刚一落地,头上的绳子突然断了。一个从外边飞来的大黑影向我袭来,我下意识一躲。
“当——当——当——”
全塔灯亮,钟塔上仅我一人。灯光和冷雾包围着我。巨大的铃音让我眩晕。
小蓝在窗口踌躇,又想上前看我的情况,又碍于大老虎的脸色不敢轻举妄动。
那警务长严格遵循着医嘱“醒来半小时之后再谈话”,“时间到。南宫,把你看到的全部说出来。”“……读秒,过了预告时间,听到下面动静很大,耳机里没有声音。我跳到钟面的平台查看情况。落地的时候,有很大的黑影从外面扑进来,我一躲,钟就被敲响了。”
“看清楚了吗?”“……没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嗯,虽然晚上没人,风也很大,可是忽然一下很冷,比天气预报的冷很多。”那警务长放下茶杯,似乎有了答案。“叫检验科加速。如果我想的没错,时间的作案手法可以梳理。”
他起身,看着我盯着他,“呵,高中生。你居然是时间的棋子。”
“我?!”我有些吃惊。
小蓝惊讶的看着我,发出惊呼“他是间……”那实伸手打断了他的慌张。“在这次行动中,你被时间算进了计划步骤里。”
脑子还是很疼,思考不出来。“怎么说呢?”
那实细细地扫了我一眼。“我们以为制造最强音,就是让整座塔都发出最大的声音。从现实来看,没有提前布置的机关是不可能的。那么他的目标,一定是大魔铃。不用亲自动手也能敲响的方法,就是让潜伏在钟塔的人被动动手。南宫,你就是那个闹钟。降落绳是你的保命绳,也是他放机关最好的地方。”
有人敲门,检验科的报告送了进来。“果然是二氧化碳,在推弹器上残留最多。只要你一落地,绳子一松,包裹好的干冰自然对准你飞来,你不可能不躲。那么,大钟就能在所有人面前被敲响。”
小蓝恍然大悟,“所以冷飕飕的,是大钟的回声加大气压让干冰急速汽化。气温下降,分贝又高,不管是谁,估计都会当场失去知觉,完全当不了目击证人……”见那实给了他一个眼刀,小蓝瞬间噤声。
她当然不只是为了敲铃铛,她真正的目的,是要改变时钟的时间。
否则,她怎么会亲自来呢。
那个抱着干冰跟着一起晃动过来的黑袍黑靴黑手套,只有一对眼睛,像狼一样。
我慢慢地走了回去。香香却已经在路口等着。“南宫哥哥,小茴姐姐在里面等你很久了。”
小茴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看见我回来,一下子坐了起来。“南宫!出去玩!”
我疲倦地将自己扔在沙发。“我有点累,能改天吗?”“魔铃钟塔。去不去?”
我跟着小茴重新回到呆了十几个小时的地方。“你不是喜欢钟塔的历史吗?今天是铃铛维修日,我带你去参观一下吧,别老说我鸽你。这次,我可是真的带你来了哦!”
“……为什么是魔铃钟塔?”“还不是这段时间警方把它关闭了,搞得旁边商铺的营业额大幅下跌,大家都在抗议说今天钟塔一定要开放,不然就赔偿他们的损失。哎,警方也很难做呀,就是便宜了我们这些游客。南宫,去看看?”
魔铃钟塔人不少,因为昨天的闹剧,人们蜂拥而来。一个小女孩从我身边走过,“妈妈,时间大侠又在改变时间了吗,他能不能把我送回考试前……”
呵,时间,你要是真有那么伟大,就在我面前把证据消灭吧。
昨天那实走后,小蓝跟我说明了情况。“我们的无线电被动了手脚,你听到的应该是事先录好的音频。因为联系不到你,我们下面乱成一团,你自然不知道。警方虽然撤退,却也还有人看守。南宫,你有什么办法引他出来?”我从中层往下望,好高的楼,下面黑压压的一片向上爬的人群。
“既然动了无线电,一定有干扰器,不可能不回收。”
我和小茴混杂在人群里慢慢移动,“哇塞,我第一次来,没想到真的有那么多铃铛啊,南宫,你说同时奏响它们可能吗?”身边的小茴上蹿下跳,东摸西摸,我却无心回答她,只注意着昨天我埋伏的地方。时间,我不信我逮不到你。
终于到了钟面层,小茴走到栏杆边,“呀!——上面的空气真是好,南宫,你不过来看看吗?”我向下看去,是太早了吗,根本没有往下走的人,人群开始疯狂的拥挤上来。
“南宫,你看对面,镜森钟楼那里有好大面镜子啊!”为了躲避人群,小茴把我拉到栏杆前,我看了一眼对面的镜子,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坏了,估计还没恢复好。
“哎,她怎么穿成这样?”小茴好像在垫着脚往外看,“什么?”我努力睁开眼睛。
“你看,那个女孩子好奇怪啊,穿的一身黑。她不热吗?”
黑?我强忍着眩晕感冲到栏杆旁。黑袍黑靴黑手套,银白耳钉耳机线。
她拿起手机对准我,闪光灯亮了一下。
果然是你,时间,我一定要抓到你!
待我穿过人潮跑到楼下,已是消失在人群里。我抬头往上望,小茴从上面探出头来对我挥挥手。我看着笼罩在铃铛里的钟塔,它宏伟的身躯如今却让我恐惧。
一个人,玩弄了一座座钟塔,未免太猖狂!
小茴也跑了下来,“吓死我了南宫,你怎么突然跑了?出什么事了?”她还在继续唠叨,我的耳边也跟着嗡嗡作响。
我环视整个钟塔,难怪能收获人们的崇拜,无所不能的时间大盗,人群里普通的存在,却能做成最出格的事情。
她让我感到愤怒。
我往办公室跑去,一把撞开了门。
那警务长似乎还没有接客的准备,他看见我时惊讶极了,急忙掩盖桌上的照片,在他拿文件夹盖上之前,我隐隐看到钟塔的设计图。
“出去!”“副警务长,以后请带上我!有关钟塔的一切巡逻活动,都请带上我!”
“你是在命令我?”那警务长脸上有愠色。“你已经失手一次,你觉得还有下一次吗?”我冲到他面前,“我一定要把时间亲手抓住!”“在警局大吼大叫,你算什么东西,滚出去!”他终于发怒了。
我反而冷静了下来。“我的父母,您有找到了吗?”他愣了一下,气氛缓和了下来。
“失踪十几年的人,急不来。”“那警务长,我实话跟您说,南宫家的资料我已经毫无保留地给了你们。不管你们对我是利用,还是合作,如果我还没有听到关于我父母的消息,那么,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踏进这里,滚得干干净净,做什么也与你们无关。”我转身摔门而去。
房间里传来把纸甩开一地的声音,然后便是副手的低吟,“那警务长,你为何一开始就不解决了他?明知道他的存在对您……”像是被止住了话,“没有动他的理由,反而要保护他。起码期限到之前,他不能出事……”
保护我?什么期限?我在门后听着,忽然感觉之前感受得到的,似乎并不是敌意。
爷爷奶奶已经睡下,我敲了敲房门,“香香,能出来一下吗?”
我将客厅桌面的杂物请走,只留一盏灯,方便我们的谈话。她从房间慢慢走下来,灯光下,她的表情有些陌生。
“香香,你到底是谁?”“你觉得,我是谁?”
我拿出之前她房间里的相册。“你怎么会有这些钟塔的照片?”“这里是钟塔之都,谁家里没有几张?”“但是,不可能每家都有透视镜,那种用红外线透析内部结构再还原设计图的光感仪器。”我将反扣在桌面上的红外线探测点光学图翻过来。
“香香,这不是一个小孩能做到的。”
她笑了,“我家世代是工程师,我为什么做不到?不瞒你说,那个天文望远镜,确实是我在用。能看见钟楼根本不算什么,每个工程师都能还原自己设计的钟塔,我也可以。”
香香的故事,似乎比我想象的简单?
我决定试探一番,“你认识时间。”“不,她是洛原的小麻烦,可对我不是。”“她明明在到处破坏钟塔,你作为设计者的后人,没有理由视而不见,你这是在毁掉你家族的历史。”
她坐在我对面,虽矮我一头,气场却也让我不可小看。“南宫,你认为什么是真实的历史?你的历史一直活在你的眼里,那是全部了吗?你认为时间是你的敌人,那有没有想过时间的动机?洛原人,或多或少都是工匠的后人,我们没有毁坏钟塔的理由。”
她忽然像个比小茴还成熟的大人,“南宫锦,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你在这里。你才是扭转历史的关键。”
“你告诉我,时间在哪里。”“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两样。”
我上楼开灯,窗外的夜景明显两色,华灯初上,危楼冷清。
在地下灿烂缤纷的人们,会理解包裹在黑暗里的,充斥着血腥味的历史真相吗?
我开始翻开香香给的俄文字典,从牛皮袋里抽出照片。
希望这一次,我没有白废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