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玫那出来后,关日暮终于松了一口气,却没想此时,瞿宁的电话真的打了过来。
“喂?回来了没?我们完事准备撤了。”
“来了来了,”关日暮脚步匆匆,“马上!”
“OK,我们在校门口等你,知道车牌号吧?”
“知道。”
关日暮一边打电话一边加快步调往校外走,从办公楼出来,中间经过一个小广场,小广场中央立着那座的雕像,是京大的标志性建筑,每年都是历届毕业生拍照打卡的景点之一。
关日暮光顾着打电话,没注意周围,直到空气中猝不及防的响起一阵清脆的快门声,她才猛然顿住脚步。
“咔嚓——”
随着一声不合时宜的快门声落下,关日暮的身体一顿,下意识收住脚步。
她手上还保持着手机贴在耳边打电话的动作,转过头,结果不偏不倚,刚好与面前一个捧着相机一脸无措的陌生男孩对上视线。
关日暮看着对方手里的相机,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不小心误闯进了别人的镜头。
意识到这点后,关日暮连忙相对方道歉:“不好意思啊同学,我挡到你的镜头了。”
闻言,对方赶紧摆摆手:“没事没事。”
男孩怀里抱着相机,一笑起来,眼里全是大学生的清澈单纯。
关日暮见男孩身上穿着学士服,很显然,他也是毕业生,来拍毕业照的。
注意他手里的镜头后,关日暮视线不自觉的朝镜头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却不曾想,就是她这不经意的一眼,促成了自己与陈竹鹤久别重逢的第一面。
果然,比照片更能牵起回忆的,是这个人再次站在你面前的那一刻。
熟悉感更强烈,陌生感也更强烈。
这种难以言喻的矛盾,让人的心脏狂跳异常。
如今的陈竹鹤,跟她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但很奇怪,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意气风发,挺拔出众,少年脸上的野心,从来都很难让人反感。
多年未见,陈竹鹤果然不负所望,长成了她当初最期待的模样,亦如她当初所说的——
“陈竹鹤,你的未来,一定光明灿烂。”
陈竹鹤见到她,眼里没有一点惊讶,似乎知道她会出现似的,目光直白通底,平静且冷淡的定格在她脸上,再不似从前那般别扭闪躲。
从前,他明明从不会跟她这样长久的对视的。
关日暮抿了抿唇,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她承认,有一瞬间,心跳确实盖过了呼吸的频率。
不过她自动将其中原因归结为了惊讶,其余的,并没有深究。
两人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彼此,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谁也没有移开视线。
很快,关日暮注意到他身边站着的女孩——
清纯乖巧的类型,留着薄薄的刘海和黑长直,娃娃领衬衫下,搭配的是和陈竹鹤领带同色系的格裙。
不是情侣装,却胜似情侣装。
她的出现似乎并没有对两人造成任何影响,因为很快,关日暮便听到女生甜软着嗓音,仰起脸对陈竹鹤撒娇。
“学长,一会儿去喝奶茶吗?”
女生说这话时,不由自主的挽住了陈竹鹤的手臂,语气里的期待和欢喜不加掩饰。
关日暮的目光定格在两人并肩而立的画面上,只停留了一瞬,便快速收回,快到甚至都忘了去看陈竹鹤此刻的表情。
关日暮忘了那一刻自己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只知道这场和陈竹鹤的无声对视,是她先认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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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团队的车就停在校门口,很好辨认。
关日暮坐上车的时候,瞿宁正在和摄像老师商量选图的事。
见她回来,瞿宁连忙开口道:“宝贝,图我都已经选好了,等回去再把细节处理一下就可以发了,”
说着,她将相机举到她面前:“选的是这几张,你看看怎么样?”
瞿宁选图基本上不会出错,关日暮对这个环节基本上都不会有太大的疑问。
此时她被扰乱的心绪还没有平复,下一秒,就见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
关日暮看了下,是庄玫发来的定位,地址显示是一家咖啡厅,后面还附带着一句苦口婆心的嘱托——
[暮暮,我跟小陈约好了,今天下午五点。你记得好好收拾收拾,给人家留一个好印象,别迟到,听见没?]
关日暮现在已经不想再多说,只面上应付了一句知道了,但实际上根本没打算去。
瞿宁听着她手机里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忍不住调侃:“呦,这是在调戏鱼塘里哪条鱼呢?”
“烟花碎盖?还是美式前刺?”
“都不是。”
关日暮想了想,默默道:“是残秋里的月亮。”
是从深渊中坠落,又被她亲手打捞起的月亮。
她这话声音很小,像自言自语,小到就连关日暮自己也没想到,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句形容。
瞿宁没听清:“……什么凉?”
关日暮:“没什么。”
瞿宁:“对了,你记得给那个谁回个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
关日暮表情一怔:“岑放?”
“是呗。”
关日暮不甚在意的“哦”了声:“他要再打,你直接拉黑就行。”
瞿宁:“你说你啊,到底什么时候能正经谈一段恋爱。”
关日暮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同时,给了一个十分矫情的回答——
“不是不谈,是都差点意思。”
关日暮近期刚回国,目前工作还在陆续交接中,时间相对空闲。
今天这场拍摄结束,关日暮后面半天完全没事可做,唯一的一件事,就是下午和陈竹鹤的“相亲”。
看着手机上的庄玫推荐过来的微信名片,关日暮反反复复盯着好友添加界面进去又退出,连续几次,最后还是没有添加。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心不在焉的关注的时间的流动。
甚至到了四点的时候,她竟然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心想陈竹鹤现在是否已经开始准备赴约。
越是想着,就越是难捱,站也不是躺也不是,为了安抚自己焦躁的情绪,关日暮只好找了一部最近新上映的的大热电影来转移注意力。
电影剧情是悬疑题材,故事构思和情节可以说是跌宕起伏,但不知为何,关日暮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将注意力集中在电影上,依旧控制不住去想今天陈竹鹤的那个约。
再看了下时间,现在已经快五点了。
如果陈竹鹤提前到的话,现在已经开始等她了,看着时间分秒流动,关日暮彻底待不下去了,最终还是觉决定出门。
毕竟不管事情如何,她这样招呼不打就直接爽约,也太不礼貌了。
然而,就在她穿戴好下楼的时候,却等来了陈竹鹤失约的消息——
她前脚刚将车子开出小区,后脚就接到庄玫打来的电话,关日暮还以为是陈竹鹤已经到了,见她还没出现所以才让庄玫打电话催自己。
“喂,妈,我马上到了,路上有点——”
她本来还想找个借口,结果没想到下一秒,庄玫一句话就将她前面所有的纠结化全都为了泡影。
庄玫:“没事没事,你先在附近逛逛吧,今天小陈不来了。”
听到这话,关日暮的大脑停顿了两秒:“……他不来了?”
庄玫:“说是他们那个实验数据有问题,刚走到半路就被他那个导师给叫回去了,他自己也没想到,不怪他。”
既然庄玫都这样说,关日暮只好相信陈竹鹤是真的有事来不了,而不是故意爽约找的的借口。
当然,陈竹鹤之所以能答应赴这趟约,其中原因也并不排除,他是迫于庄玫这个辅导员的压力,才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毕竟从她当年留给给陈竹鹤的印象来看,自己完全算的上个利用强权对他百般刁难的“恶霸”。
他当年得罪不起她也就算了,结果到了大学,遇上的老师竟然还是没能逃开她的阴影,遇上了她亲妈不说,还被撮合跟她相亲,光是想想,关日暮都替陈竹鹤倒霉。
关日暮叹了口气,心中久违的对陈竹鹤多了些愧疚。
“妈,其实您没必要着急帮我安排这事,我刚多大?怎么就到了被催着相亲的年龄了?”
“妈没有要催你的意思,”庄玫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但你现在也是时候该安稳下来了吧?至少,有个安稳的男朋友,这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那你也不能……给我介绍个学生过来啊?”
关日暮仰头靠在车坐椅背上,葱白的指尖揉了揉眉心的位置:“他才多大……”
“人家不小呀,又不是没成年,而且今年又直博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庄玫,“我跟你说,他可是他们院詹教授重点栽培的学生!”
听着庄玫的话,关日暮眨了下眼睫,沉默了片刻。
是啊,陈竹鹤长大了。
和她印象里那个阴郁敏感的少年,早已天差地别。
他终于拔掉了身上的刺,满身光明,前程似锦,就如她当年期望的那样。
甚至,远超于此。
关日暮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今天在京大见到陈竹鹤时的场景,想起了那个陪在他身边跟他撒娇讨要奶茶的女孩儿。
想到这,她静静垂下眸子,良久,客观的说出了两人现阶段的差异——
“妈,我已经是步入工作的人了,而他还是个学生,我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也不合适。”
而且,他好像已经有女朋友了。
对此,庄玫并没有放在心上,见怪不怪:“欸~这有什么?现在多流行姐弟恋啊!”
庄玫:“不是有句话说了吗?女大三,抱金砖!”
关日暮无奈:“妈,你怎么还信上这套了?”
“行了行了,你再怎么不情愿不是也来了嘛?”
“我……”
关日暮哑口无言。
是啊,她明知道这人是陈竹鹤,今天庄玫提出两人见面的事的时候,就应该明确的拒绝,而不是敷衍的应下。
而且,现在最关键的是,她还被陈竹鹤晾一边了……
呵,弟弟果然是长大了,都敢放她鸽子了。
庄玫:“人家小陈今天院里确实临时有急事过不来,也跟我说了情况了,说是问问你,愿不愿意改时间?”
庄玫正说着,结果此时,关日暮手机里再次响起铃声,这回的电话是程一宁打来的。
关日暮:“妈,我进来一个电话,先不说了,挂了啊。”
“那行吧,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说一声,我得给人家小陈回复呢!”
关日暮:“妈,这事儿算了吧,我先忙了啊,拜拜。”
庄玫那边刚挂断,下一秒,程一宁的声音紧接着就从听筒里传了进来:“喂?姐妹”
“说。”
“你在哪儿呢?”
关日暮:“刚出门,还不知道要去哪。”
“我在大学城附近的酒吧街,一起吗?”
“好啊,”关日暮,“地址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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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一宁在酒吧吧台坐着,关日暮一进去,就被里面五颜六色的灯光晃了一下眼。
这个时间点酒吧人不少,来的人三三两两的坐着,大多是年轻的学生以及情侣。
不知是谁,点了一首重金属的摇滚乐,台上的驻唱歌手像是被打了鸡血似的,疯狂的叫嚣着“死了都要爱。”
在这样的燥热的气氛里,程一宁突然爆发的一阵笑声,倒也不显得突兀。
“没想到啊关日暮,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
程一宁听到她今天相亲被放鸽子,突然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忍不住打趣她:“平时可都是你晾着别人,难得风水轮流转一次。”
关日暮喝了口杯里的酒,不知道是不是度数太高了,她一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
“我本来也没打算去。”
此时,她也是刚看见微信新朋友那一栏的消息提醒,是一小时前,陈竹鹤发来的好友申请。
准确来说,是取消赴约的消息才对。
庄玫应该是把她跟陈竹鹤的微信互推了,因为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所以才用这个办法给她发消息,解释自己无法赴约。
[抱歉,今天临时有事,没有办法来了。]
关日暮看着这条申请好友留言,转而退了出去,默认她和陈竹鹤之后大概率不会有交集,只在申请框里回复可一句“好的”,并没有通过。
程一宁在一旁偷偷打量着关日暮脸上的表情,敏锐的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异样,仿佛是嗅到了一股八卦的味道,抬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挑眉道:“哎,我怎么觉着你这次怎么这么失望啊,弟弟的魅力真有这么大吗?”
要是换了以前,关日暮早就把人抛脑后了,哪还会浪费时间跟她吐槽?
关日暮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说实话,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此刻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些不适应,那个从前跟在自己身后默不作声的少年,怎么多年以后再见,转头就成了别人的学长了呢?
一想到今天在学校里见到陈竹鹤的场景,关日暮的目光无意识的落在面前五彩斑斓的酒杯里,心不在焉的晃荡了一圈里面的液体后,开口道:“他好像,已经有女朋友了。”
听到这话,程一宁一脸惆怅似的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幽怨:“现在的弟弟啊,也就表面小奶狗,背地里,无情的很!”
对此,关日暮不以为意的“嗯”了声,习以为常似的认同道:“他高中那会就这样。”
白眼狼,翻脸不认人。
“?”
程一宁一听她这话 ,脑袋猝不及防的当机了两秒,脸上的表情由愣怔逐渐变得不可置信:“你和他……该不会之前认识吧!?”
关日暮点了下头,拿起面前的酒送到唇边,语气平静极了:“不光认识,我还留他在我家住过,他那会儿还在上高一。”
程一宁要被这劲爆的消息惊掉下巴:“我去!关日暮……你,你们俩不会!!——”
眼看程一宁即将想歪,关日暮立刻出声制止,将程一宁脑补的剧情扼杀在摇篮里。
“打住,我发誓,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说到这,关日暮眼里闪过一瞬恍惚,回忆起一些记忆碎片在不受控制的拼拼凑凑,就像是散落的拼图,一点点清晰。
“当时他家里出了事,我留他在我那住了一段时间,不过我对他什么想法也没有。”
关日暮:“后来我跟庄姐去国外了,当时走的匆忙,再加上,他那会儿也在上学,我就没再管他,也没告诉他我要走的事。”
“啊?你就这么把人丢下了?”
程一宁转而一想:“那这么说来,是你辜负的弟弟在先喽?”
关日暮想了下,纠正道:“……也不算吧?”
程一宁:“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忘了。”
时间太久,关日暮记不太清了。
程一宁:“那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当时……”
关日暮揉了揉额角,借着微醺的醉意,努力拼凑当时跟陈竹鹤初遇时的场景:“我那会儿,好像正在跟人分手……”
不知道为什么,当初明明觉得没什么所谓的一件事,如今再提,她却有些说不出口。
当时……
陈竹鹤才上高一,就像个黑暗中狞牙眦目的小兽,整个人阴戾又狼狈,可她那时候不信邪,偏偏要惹他,强行给他拴上链子,不驯服不罢休。
时隔多年的重逢,太过猝不及防,酒精没能麻痹关日暮的大脑,反倒控制不住的兴奋起来,将她的思绪,强行拉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夏末。
*
要说等,没有人比陈竹鹤等的久。
不管是从前亦或是现在,他只有等她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