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引力 第2章 Aerosol（二）

崔世吟拉开门，走进会厅与参议室中间隔着的那条走廊里。大理石的墙壁，黑色地毯，照例没有那些仿生机器人把守，头顶上那些刺眼的灯光，也仍旧是老样子。

崔世吟伸手拧了一下聚光镜上的金属旋钮，把亮度调暗了。原本走在前面的几个参会人员先了他一步，看样子毫无疑问，接下来在参议室迎接的又会是一顿冷嘲热讽。

崔世吟听见自己发出一声轻蔑的笑，随即敲了敲门，冷着脸走了进去。

“Congratulations！There is one minute left！（祝贺你！还剩下一分钟！）”门口坐在转椅上的人冲他假惺惺地笑着，见崔世吟懒得搭理，仍然是不依不饶地，“好久不见啊，崔博士，真是难得见你来早一分钟。”

他没有回应，只是扫了身后那个抱臂一言不发的男人一眼，拉开椅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场会议和往常的后程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最前面的环形桌前坐着几个刚才没见过的外国学者。虽然不想给国家丢脸，崔世吟也努力坐直了身子，但在听完来宾介绍之后，瞌睡仍是不期而至。直到后面有谁踢了一下他的椅子，崔世吟才迷迷糊糊地醒了。他刚准备转过头去瞪贺爻一眼，却看见自己面前站了一个外国学者。他不得不先推开椅子，握上对面伸出的手，略带歉意地笑笑。

“诺伊博士，这次，可算是终于见上你本人了。”对面这位学士大概三四十岁的年纪，说着带了点奥地利口音的英语。崔世吟见他对自己方才犯困的事情不怎么在意，戒备心稍稍放下了一下。

“您好，请问怎么称呼？我姓崔，已经改了中国国籍，很久不用那个名字了。”

他说着，不觉这话有什么问题，也没注意到底下的陈有容被他这副不会说话的样子气得头疼。老领导一边招呼着和他问好的那个学士坐下，一边暗地里急得心慌，怎么也想给自家毛孩子寻个台阶下。

“小崔啊，既然你醒了，不如到这儿来，把你刚讲的东西，再用英文复述一遍。”

“说什么呀？不是都讲过一遍了吗？又有回放，又有同声传译，没听懂的，再听一遍不就是了。”

“这……”

陈有容一时被呛得不知道怎么计划，没想到崔世吟会在这时一脚把台阶给他踹成断崖。几位外国学者有听得懂中文的，听到这话，聚在一起商议了一下，就准备就此离开了。陈有容有些尴尬地送客，心里盘算着一会该怎么和上面交代。为首的那个教授满头白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这孩子越来越有个性了。

崔世吟听到声音，这才从座位上站起来，对面朝他张了张手，他也挥手回了一下。

贺爻很少看见这家伙脸上带笑的。

“喂，那谁啊？”等一行人离开会场后，崔世吟的椅背又让踢了一脚。

“你今天是专门犯贱是吧？”他回过头，眉头皱得老高，随即看到贺爻妥协似的举起双手投降。

“我博士导师，”崔世吟转过身去，把椅子往前搬了点，“人挺好一老先生。”

“呦？平常都不见得你夸老陈好。”贺爻补了一句，看见陈有容站在阶梯会议室底下很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崔世吟呢，正装作看不见，把目光瞥到一边去了。

“你看你这孩子，每次都是大事上犟的要死。我刚在幕后给你使多少眼色，你敢说你一个都看不见啊？今天在场，啊？那么多外国学者，你说中文，那有几个听得懂的？一个语言天才，非搁这浪费自己的才华！”

“我学那些又不为了这个。”崔世吟虽然不愿意跟他吵架，更不愿意在公众场合跟他斗嘴，可还是忍不住辩了一句，“这是在中国，入乡随俗。当然讲中国话！”

“人家是来友好交流的，又不是来找茬的，说个英文剜你块肉了？”陈有容刚准备继续争辩，崔世吟又抛出一个话头，把他的反驳堵上了。

“陈部长，还有另一件事。我想请问，今天早上会议室走廊里的全息投影，您要怎么解释？”

“全息投影？哦，对，刚差点忘了。在这里和大家说一声啊，今天的这个测试项目的全部数据和影响资料我都已经查看过了，整理好了。一会就回全部转交给相应科室。……那个科的小子们管他叫什么……‘意念投射’。通知告示就贴在走廊前面，怎么，你没仔细看啊？”

“老头子，你明知道我……”

“哎，好了好了，别那么激动。就只是个体验项目，你要是不愿意，下次就不走那儿了。就你那点小心思，还害怕让人看见啊？”

“怎么说您也无权查看我的思想！也更不能把它……”

“行了！你想上天去，想去空间站，这儿没人不知道。刚好，近期就有一批名额，咱们科研部分了一个。怎么说？现在投票吧？”

话音才刚落，陈有容就看见那小家伙脸都气青了。

崔世吟知道这老头子就是故意要他死心，在场这么多人和他不对付，往常的投票也不是这么草草进行的。工作人员搬来一个箱子，发了纸下去，大屏幕上明晃晃地三个候选人的名字，他的在最中间排着。

“孩子，想好啊，都已经四年了，你现在上去是为了什么？”陈有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崔世吟没有吭声。他看着贺爻从后排走过来，手里拿着别人的名字朝他晃了晃，还故意写得很大。

会议已经结束了，但投票还在继续，门前突然传来点不正常的骚动。崔世吟闻声看去，是苏浅醒在两个警卫的夹缝间艰难生存着，见他投来目光，忙将手里的东西举高了。相隔太远，崔世吟看不见纸上的小字，但对方的口型做得还算清楚。他愣了一下，忙朝门口奔了两步。

“过了？”

苏浅醒一个劲朝他点头。

崔世吟这时也顾不上什么投票结果，料想那箱子里也没几个写着他的名字。他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通行证，推开门急匆匆地朝外跑了出去。

原地里，贺爻蹲下去拾起那块牌子，把崩断的带子在透明壳上缠好。陈老先生看看他，又看看崔世吟远去的背影，背着手叹了口气。

“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