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好像就那么静止着。
等坐上了萧霖的车,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出声。
“你笑什么?”凌嫣笑着问。
“你又笑什么?”
凌嫣又觉得好笑又觉得生气,种种情绪反复,最后居然沉淀出了一种心酸的感觉来。
那个人说的也不差,她是真的在逃避,试图让婚姻成为她的壁垒,去避开那些没有硝烟的战争。
现在想想,这样的决定太过愚蠢。谁又能知道,勉强得来的婚姻,究竟是港湾还是泥潭?
车里恢复了安静。停车场里不时有零碎的脚步声,暗淡的日光灯照出对面的墙壁一片晃眼的灰白色,绿色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凌嫣恍惚间觉得自己手臂上还残留着刚刚被握住的热度。
萧霖半晌没有讲话,过了会儿,见她似乎放松下来了,才问:“你脚好了吗?”
“好很多了,可以正常走路,”她抬了下脚,“喏,穿的是平底鞋。”
“哦,”萧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又敲了敲,又问,“你真的在相亲?”
“是啊,”凌嫣说,“难道看起来不像么。”
“你……”萧霖似乎是一下噎着了,叹气道,“还活在八十年代吗,居然答应相亲?”
“就是二十一世纪才兴相亲呢,吃鲍鱼长大的大少爷不懂民间疾苦吧?”
萧霖:“……”
沉默了一会儿,萧霖又说:“有时候觉得你没变,有时候又觉得你还是变了。”
“哪儿变了?”
“准确的说不出来,非要说的话,嘴巴更厉害了,”萧霖特意看她一下,又补充道,“变得更爱笑了。”
凌嫣又开始笑,她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态了,明明心里并不快活。“毕竟当了好几年老师呢,不会说也得说,不爱笑也得笑,赶鸭子上架。”
萧霖没讲话。
岂止是会说话,她一张嘴就能迸出刀子来。
“别相亲了吧?”萧霖看着窗外,似乎说得很不经意,“你身边又不是没男人,用得着去跟那路货色扯皮?”
凌嫣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看着车窗外面,忽然觉得全身都轻快无比。
不难理解舒曼曼每次都要找个法子出气,能把胸口的恶气出掉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你想早点结婚?”冷不防的,萧霖忽然问道。
凌嫣一怔,然后被什么打败了似的,两只肩膀垂下来,摇了摇头。
“那你……”
秘书突然打来了电话,萧霖本来是想接着问的,电话又不能不接,只好作罢。秘书说接了个什么小信息公司的CFO的名片,对方说是萧总亲自说了让他约见的。
“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萧霖冷笑道,“扔了吧。”
说完他又想起来看见那一幕时钻心的愤怒,继续说:“给我调查仔细那个公司,尤其是这个CFO的资料。”
凌嫣的手搭在腿边,有些局促:“没耽误你的正事吧?”
“没耽误,本来也不算正事,”萧霖看着她的眼睛问,“你想我怎么对付那个人?”
凌嫣摇头:“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萧霖蹙眉,“今天他都要动手打人了,我就是搞丢他的饭碗,让他在申城待不下去都不为过。”
“没到那个程度。而且那种人,真把他逼急了,还不知道他会对我干出什么事来。”凌嫣认真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萧霖被她说服了,也意识到自己是被气昏了头。左右思忖,他忽然又觉得这样对那个人渣不妥。于是给秘书发消息:安排个时间,你见见那个刘什么的,让他给份计划书。
他看着凌嫣今天的这身打扮,藏蓝色的连衣裙,V领设计,在腰间用细细的米白色皮带系着,耳垂上悬了两朵含苞未放的粉白花瑰。
真是知性又含蓄。
在她回望他之前,他不动声色地移回视线。
凌嫣轻松够了,终于想起了这件事的后续处理问题。妈妈肯定会问相亲的结果,这个结果势必是不能让她满意的。
而这位刘先生,又不知道会在她面前添什么油加什么醋。
为了防止变得更麻烦,她得先坦白才行。
首先和萧霖道个谢吧,重逢才几天,就已经被他帮了三次。
“今天要不是你在,可能还不能是这个结果,”凌嫣真挚地说,“你不介意的话,什么时候再来我家里做客?我下厨做饭,当作谢礼。”
“好啊。”萧霖求之不得,“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吧。”
凌嫣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正经下厨做饭了。
平时可以在学校食堂吃,回来了就草草给自己煮个面,然后准备备课、改作业。有时候在学校守了晚自习比较晚,几个老师可能就会去外面吃一顿。学校附近的夜宵街,来来回回被他们吃腻了。
高中老师远比别人想象的要辛苦,在学校的时间是规定的坐班时间,回去要做的工作还不能算加班。凌嫣搬出来自己单独住,也不太会记得调理身体。
因此看着萧霖一件接一件地往购物车里添菜品,她看着都犯愁。
“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的。”
“有冰箱吗?”
“有是有……”
“那干嘛非得今天吃完?”萧霖轻松地说,“可以慢慢来。”
他挑东西很仔细,几个区域都去转了转。这样一个年轻俊朗的后生,旁边跟着相貌清秀的女孩儿,出现在这样等超市里,怎么看怎么像一对刚刚决定同居的年轻情侣,十分登对,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凌嫣眼看着购物车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不由得开始心疼起了自己的钱包。
东西买得差不多了,萧霖打发她去买饮料,自己偷偷结了账。
他看着凌嫣一副像要生气又不知道从哪儿发脾气的模样,居然有点想笑:“是我想吃这些,怎么好让你买单?下回我还要来的。”
他说下回。
凌嫣愣了一愣,她没想到萧霖是打算和她长久往来的。她以为萧霖当时不告而别,其实并没有把她当成朋友来看。
不过萧霖既然已经回国了,那他们多多少少会有打交道的时候。
“下回不要再这样了。”
她变了很多。
但也有一成不变的地方。
包括这样小心翼翼的计较,和万年不变的抠门。
萧霖轻轻笑了一下。
他像个普通的家庭主夫一样,提着两大袋子东西,熟门熟路地上了楼。
开了门之后,见他径直走去开冰箱,凌嫣觉得他有点太熟练了,有些纳闷地问:“你只来过一次吧?”
“这可说不定,”萧霖拆了包装,一个一个往里面放,“说不定我趁你不在,悄悄来过了。”
“那听起来还怪吓人的。”凌嫣说。
“所以你一个人要小心一点。”
萧霖把肉拿出来,不知道要怎么办。凌嫣赶紧接了手:“我来吧。”
她系上围裙,把头发扎了起来,绑成一个小髻。
午后的阳光铺上了半边料理台。五六平米的小空间里,刀刃和砧板碰撞的声音格外响亮。电饭煲冒着热气,有淡淡的米饭香气飘出来。她用刀在香菇上切下小十字口,准备拿来煲汤。
萧霖本来要帮她的忙,却因为个头太大,做事又笨手笨脚,被赶了出去。
所以他只能抱着怀在厨房门口看她做饭的样子。
她太瘦了,盈盈的一握腰,被蓝白竖条纹的围裙包裹着,显得尤其纤细。因为头发梳了上去,露出一截细细的脖颈,白得像一段美玉。
她的两只胳膊随着切菜的动作晃动,时不时抬起手来,把贴在脸上的发丝拢到耳后。
萧霖觉得这个场景仿佛在他的某个梦境里出现过。
她做了三菜一汤,一份份端上桌,萧霖就负责盛饭。凌嫣解下围裙,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太……安宁了。
这样简直就像她和萧霖在过日子似的,意外地诡异,也意外地和谐。
“我尝尝你手艺。”萧霖夹了一筷子就往嘴里塞。
“小心烫——”
她话还没说完,萧霖已经被烫到了,舌尖发麻,却面不改色,给出了评价。
“还行,真的还行,”萧霖又夹了一口,“你现在居然会做饭了。”
“还不会做饭,就只有被饿死的份了。”
凌嫣坐了下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单手撑着下巴看他给自己舀了一碗汤。
她从前确实不会做饭。
即便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妈妈也从来没有让她下过厨,甚至从来不让她干家务。
每回她想帮忙,妈妈都会拒绝,甚至有些冷冰冰地说:“你去看书写作业就够了,这些用得着你来做?”
她也不是没有过疑惑,对于妈妈来说,一个优秀的女儿更重要,还是一个贴心的女儿更重要。
正因为是单亲家庭,所以母女之间的联系才应该更紧密,不是吗?
不断地有人告诉她,妈妈不容易,妈妈辛辛苦苦一个人把她拉扯大。所以她当时只想着不能辜负妈妈的期待,没有考虑过这份期待有多么畸形。
简直就像一副坚不可摧的枷锁,将她牢牢地锁死在囚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