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契 第6章 丨六

“所以李光弋到底怎么了？”

秉烛双手撑在桌子上，初梦愣愣地看着门口，教室已经空无一人。

“我怎么知道。”过了好久，初梦才说。她吸了吸鼻子，“好冷，我们走吧。”

“所以他以后都不来了？”

“可能吧。”

“也没说为什么？”

“嗯。”

“我去找他。”秉烛向外走，初梦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让我们别去他家，说他不在，去了只会给他家妈妈桑带来困扰。”

李光弋家里还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妈妈桑，据说是在李光弋出生之前就在他家里做事了，所以之后即使全真人和系统脑普及也没有辞掉她。后来李光弋家发生变故，妈妈桑就更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一样了。现在她算是在这个家里生活，虽然也打点一切，但不再是以仆人的身份。

“李叔呢？”

“李光弋叫我别向其他人宣扬，闭上嘴。”

“那我来打给他。”秉烛打开手腕上的通讯，初梦依旧拽着他的胳膊。

“算了吧……”

“就任他玩消失？”

“让李叔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觉得他能让李光弋回来吗？”

僵持了一会儿，秉烛最终还是垂下了手臂。

“走吧。”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没说出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就三四天之前而已吧……？

李光弋突然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

一路沉默。

秉烛走在初梦后面一点，看她的长发在夕阳之下变成金棕色。初梦坚持不乘交通舱，虽然从学校到他们住的宅区就有直达。不过实际距离也不远，所以秉烛也和她一起走路。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要绕一下常规监测器。好在这里他们从小住到大，大街小巷都熟悉，所以目前还能钻点空子。自从城市的交通系统建好之后，室外的每一寸土地都规定了做什么用，一直在有交通设备的区域徒步行走就会被判定成妨碍其他类别交通或工程使用，积累一定次数就要被计入名单然后□□育。之前刚普及的时候，初梦和他还有李光弋三人就被计入名单过，当时的秉烛费了好大功夫才偷偷将记录清除。不过之后就知道怎么绕了，毕竟交通系统普及也并没有几年，很多缝隙没有被填上。

也就三四天。

三四天能发生什么呢。

秉烛、李光弋和初梦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教育方式改革之后，就没有地区性大学了。也就是说，“上大学”不再意味着离开熟悉的地方到一个名为“大学”的建筑群去，在那个固定的、汇聚了考上这个大学的人的建筑群生活。“大学”不再是实体的地方，所有教育机构都是。它们变成了网上的一个云平台。但“学校”这种学习区域被保留下来，只是和之前相比，它的含义已经有了本质性的不同。现在住在这附近的，从小孩子到和秉烛他们差不多大的青少年，只要是学生，还是会在固定的时间到这个学校的教室来——现在叫做“教育区”，按照不同的年龄坐在不同的教室里，对着自己的教育系统。考上了哪个大学，你所属的教育系统就是哪个云平台的。虽然大家坐在同样的地方，用着同样的作息，对着外观一样的教育系统，但学到的东西是大不一样的。这种方式唯一让秉烛感到欣慰的是即使升学他们也还是可以一同走。

但情况就在三四天里改变了。

李光弋家发生变故之后搬了家，不再和秉烛、和初梦一幢楼，不过离得也不远。依旧总是一起。三四天前，李光弋突然踪迹不明了，他上课还是照常来，但一下课就说有事先走。这两天甚至连课都不来上，也联系不到他。

现在回想。他还来上课的那两天，似乎是不太对。

但现在察觉出来已经没有用了，现在连抓住他问清楚是怎么回事都做不到。

初梦无数次试图通讯连接，终于在今天联系上，李光弋却只冷冷地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之后可能很久我都不会出现了。别宣扬，闭上嘴，让我爸知道没有任何用，对我对你也没任何好处。也别去我家，家里现在只有妈妈桑，你去只能让她困扰。当做没发生过吧，当然你想做什么我都拦不住，但我都能知道。”

说完，通讯就被李光弋掐断了。

到底什么能让他突然这么做？

但实际上，李光弋本来就不是个很好懂的人。纵使身为至交，大多数时候，秉烛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话虽然不少，但发表意见的时候也未免太简单了一点，特别是有关自己的事情。只有偶尔会冒出一两句很深奥的话，大概是看书多的关系。他看的书都是纸质，那些书有些是教育课程中推荐过的哪个领域的名著，就是大多数人只会了解一下但不怎么完整看原著的书目，更多的是秉烛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书。

也只有在发生这种事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原本自信满满的关系是多么薄弱。只要单方面断掉其实就什么都不剩了，什么也做不到。

看得出初梦很受打击。

秉烛不由得回想起之前李光弋家出变故的时候。那时他们三个还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儿，住在同一幢楼里，李光弋最活泼，带着当时就沉默寡言的秉烛和大大咧咧的初梦爬高上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秉烛第一次见到李光弋一句话都不说的封闭样子，没多久李光弋就搬了家，秉烛只能在学校见到他。他几乎半年都是那样，仿佛一下子就脱离了秉烛他们的年纪。很长时间之后才慢慢恢复过来，也带初梦和秉烛到他的新家去玩。

又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当时，在自己已经放弃拙劣而徒劳无功的实际行动，每天只是各种胡思乱想地担心李光弋的时候，初梦其实做了很多努力。是她依旧拼命去新家找李光弋，甚至在他门口睡着，也是她费尽心思，做了很多小玩意儿拿去送给他。让李光弋慢慢回来的不只是时间而已。当然，当秉烛知道这些的时候三个人已经和从前没什么差别，还是李光弋笑着讲出来的。他在惊讶之余，还想到了自己先前那些拙劣的，消耗着他自己的努力。

那么。

这一次呢。

说实话，看着走在前面的背影，秉烛有些担心初梦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他不由得想起在容陶家发生的那件事，以及自己根据那个男人的信息查到的东西。

城市远比自己想象的危险。

尽管任何实质性的事件都没发生，但知道和不知道确实有了心理上的变化。

这就是人长大了为什么会变怂。

李光弋说过的一句话在秉烛脑海里响了起来。

他说，在危险里走过一遭的人也就不责怪，不过，就算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的人，也一样变怂，这是因为知道了更多世事的关系。

现在的自己就是在变怂。

胡思乱想期间就到家了，初梦一路上一次头也没回。

电梯到达初梦家的楼层，秉烛突然说：“别自己行动，想到什么的话也叫上我吧。”

初梦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站在电梯外愣了一下，电梯门就合上了，秉烛没太看清初梦是否点了头。

当时为什么不把电梯门扒开呢，电梯里也并没有其他人。

站在自己家门前，秉烛有些后悔。

总之多多去看她吧。他努力说服自己，然后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心里的担忧却无法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