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样不管了?”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的办公楼全由AI接管,安静得能够听见电流声或者机器散热的声音。
隶臻可能是唯一一个现在还留在大楼里的人了,所以对方轻松地踩准不会被打扰的时间找到了他。
“我还能做什么呢。”隶臻手肘支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和那人面对面坐着,却并没有在看那人的眼睛,而是休息一样的四处看着。“已经不可预料了。”
“你不管他就更不可能有别人能去做了,他会就这样一步步发展下去的。到那时候你想伸手也不一定制服得了。”
“我现在就已经制服不了了。”隶臻无奈地笑笑,似乎只有对着这个人他才会做出这样丰富和自然的表情。“还是说你有好办法?”
“恕我从来是无能之辈。”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隶臻从口袋里掏出烟。
“我记得上次系统脑检查才刚被动修复了这房间的感应器,你还真是不嫌麻烦。”
“捅AI嫌麻烦的话我现在就得麻烦着跑出去抽了。”隶臻吸一口烟,道,“要不是公共大楼我就捅彻底了。”
“总还是要在这混的。”
隶臻叼着烟笑他,“何必学现代人说话。”
那人脸上的情绪不多,第一眼给人以仿生人的感觉,因为面部表情和举止都太过漠然,着装也不是很合时宜,像是古装,而且并非年轻人为了赶时髦和显得突出而特意打扮的样式,更像很古早时候的人们为了方便而穿的方式,不免让人有些嫌弃。长相也风轻云淡,若是穿着工作服走进大楼的人群里,绝对很难被记住。
最吸引注意的大概是这人额头上的缎带,从额前绑到后面,上面绣着奇怪的花纹和图案。这种现在只有一些商业品牌为了吸人眼球才故意搞出的玩意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出现在这个奇怪的人身上。
天黑下来了,各种各样的灯光自动亮起。
“我该走了。”那人站起身,就看到光束在不停地扫描他,隶臻也听到无处不在的系统脑一遍遍运转的声音。
“它们一定觉得你是来搞记忆宣传的。”隶臻也站起来。记忆宣传是用综合技术来让一些东西被众人记住,只要合法,什么东西都行,大多数是商品。没有门路把自己的商品放在系统脑推荐里的商人经常会雇佣他们。更通俗的叫法是“网络叫卖人”。
“那也不错。”那人道,转身向外走,隶臻也走出去,房间的灯缓缓熄灭。
走在升降楼梯上,前方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后方的则一盏盏熄灭。
到了门口,隶臻看也没看那人一眼,转身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
“森。你不用顾忌别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能傍上我你不是也更方便。”
被叫做森的那人点头:“这么久了,我了解自己的耐性和周期,你不用担心。”
“说的也是。”隶臻挠挠头,转身。
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隶臻迈步之前说了一句,“你还是小心为好。”
隶臻没有回头,挥了挥手臂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站上最近的运送台,很快进入了交通舱里。
直到交通舱飞快地进入轨道,森才离开,他绕开运送识别,走进充满杂乱光束的城市黑夜。
隶臻很快从交通舱里钻出来,他只传送了最短距离。他飞快地走,手腕上的个人通讯几乎像心跳测试一样从没停止闪烁,但他一次也没管。安装在交通舱出口的街头常规监测器对每个乘客进行例行扫描,隶臻经过时显示给他的提示是:心理方面:焦虑,建议找心理咨询及时处理。
他是不能坐交通舱的。虽然交通舱也考虑到了像他这样因为种种情况无法乘坐的人,从而设计了应对特殊人群的特殊模式,包括交通舱的通风、墙壁上屏幕的仿真风景变化等等。但那只会让隶臻觉得恶心。
到底为什么要对森隐瞒这一点,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自从刚认识森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这么做了,在森面前鬼使神差地走上了运送台,那也只能硬着头皮隐瞒下去。
这一隐瞒就得是以后的所有时间。
但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因为森是永生的关系,隶臻反而觉得即使一直瞒着他也是很短的时间。
普通人的一生,对他来说确实是很短的时间啊。
隶臻依旧飞快地走,街上人很少,这路本来也不是给人走的,专门修给人走的路只有从各个建筑到最近距离的运送台那一小段,还有就是公园了。不过公园已经十分少,占地也缩减到不能再缩,一眼就能看到全貌——而且除了老年人和追求情怀的少数年轻人以外,其实并没有人去。
他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转身,退回到刚才路过的搜查点,从夹克口袋里拿出证件扫描,然后把手掌覆盖在上面。
符合条件,确认身份,确认成功,请实施搜索。
这搜查点外观看起来像个无人贩卖铺子,但只针对有权限的人不用投影掩盖,而显示成真实的样子。
隶臻输入关键词“白发”、“青少年”,然后搜索。
符合条件的太多了。
他又添加“最近时间新到达此地区的ID”,这下锁定的目标少了不少,他翻下去,在列表中挑出一张模糊的图片,快速点进去,放大,再向下翻,信息是:“一周前。坐标点本区(30,62 , 5 )。”他点击“实时:目前时间”,页面显示“无结果”。
隶臻清除所有记录,转身离开。
他似乎能够感觉到,自己种下了什么本不想让它生长的东西,它却违愿地、报复一样的,深深扎根,以比想象更快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