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映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压低了眉,头一回用那种好像认真到了极致的眼神盯着纪柠,“你想好了?”
纪柠:“什么?”
“我想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这几年,我没用什么厉害的手段逼你就范过,不然你哪里还有戏拍,早被雪藏到要去兼职打零工了,这点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原本我还以为你是有那么几根硬骨头,强拆不来,加上我对你有意思,所以不想搞那些。结果现在你跟我来这一出,宁愿不知道找了个什么歪瓜裂枣的东西也不愿意来跟我低个头,是吧。”
纪柠静静地听着,并未插嘴。
池映活动了下手腕,“那天从你们公司回去之后,我好好想了一下,觉得还是我这几年太好说话了,让你有了我不会动真格的错觉,是吧。”
纪柠等了等,“说完了吗?”
池映:“如果我说没有呢?”
纪柠做了个手势,“那我等池总说完。”
池映讥嘲道,“怎么,你要想想该怎么一条条辩驳是吧?”
“没有。”纪柠在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静,“我只是更看清楚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池映:“是还有难听的话等着我是吧?行,我倒要听听,你还能怎么骂我。”
纪柠合上瘫在膝盖上的剧本,“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
“封杀我?可以,我和公司还有两年左右的合约,就像你说的,去做兼职打零工,我可以做。”
纪柠站起身,直直地望向池映的眼睛,“我想池总应该还没到可以只手遮天,让我无论在哪个城市都寸步难行的地步吧。离开娱乐圈也没什么,换份工作而已,混口饭吃并不难。我没那么多派头,奢靡的生活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在入这行之前我的家境也很一般,你刚刚也看见了,我的待遇就这样,更没有由奢入俭难的困难。”
“我只是想知道,你还能怎么跟我动真格的。”
纪柠说完这句,忽然想到了什么,朝池映露出一个他很熟悉的,甚至看到就会有几秒恍惚的笑容,一如几年前他们在晚宴上的那晚,她小声跟他打招呼,问他旁边空着的位置能不能坐。
“往严重了说,不过是一条命而已,我承担的起后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会反悔。”
“说说看吧,池映。我真的很好奇你会怎么做。”
-
阮河推门进来的时候,温知斐刚把这段音频听到末尾。
这段时长不超过三分钟的录音,他听了三遍。
因为太过沉浸在那几句话中,以至于阮河将几份需要他签名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的时候都没有立即回过神来。
阮河低声提醒了两句,才看见那双黑到没有一丝杂质,让人觉得莫名寒凉的双眸逐渐回神。
温知斐敛下睫,“我父亲那里有什么动作吗?”
“温副总打算在这周末到影视基地一趟,他想要见一下纪小姐。”
“嗯。”温知斐退出邮箱,视线短暂地在阮文的汇报内容上停留了几秒。
这段附上的音频是她在听说池映来片场探班的时候将手机倒扣着放在桌上后离开,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录到的。
温知斐收回思绪,转口问道,“股权转让手续已经开始了吗?”
“是的。”阮河毕恭毕敬,“最迟三个月,这些手续就能全部办完,在股东大会之前,您手里的持股将会升至百分之四十五。”
“股东那边呢?”
“已经在接触了,不过大部分人都还是在观望,其中有两位暗示过,届时会在股东大会上为您说话。”
“那就是要看情况。”温知斐平静陈述道,“临时倒戈也是很有可能的。”
“……”
温知斐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机械重复的动作已经成为某种肌肉反应,他习惯在这种时候将一些工作安排下去,这几年来一直如此。
“纪柠那边……”温知斐顿了顿,眉尖不自觉地蹙起,“我记得资料上有写过,她的母亲在另外一个城市生活?”
“是。”阮河道,“纪小姐的母亲在温氏旗下某个商场里工作。”
温知斐沉默了几分钟,没有说话。
阮河半垂着头,静静等待。
温知斐很少有这种时刻,他下达命令总是非常快,就像是一架计算精密的仪器那样,运算时间少得惊人。陡然停止运转,想来应该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良久,温知斐终于开口,“安排几个人去保护她的安全。另外,跟商场那边打好招呼,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谁都不许私自将她开除。”
阮河有些诧异地看了温知斐一眼,却没想到会与那双温凉的黑眸对上视线,心中猛的一跳,下意识将脑袋埋下去。
温知斐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罕见地带了一丝让阮河陌生的人情味,“这件事情你亲自去盯着办。我不希望她的母亲出任何意外,无论是在合同结束前后。”
阮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如果……她中途反水了呢?”
温知斐将最后一份文件签署完毕,堆叠在一起轻轻放在桌角,“原本她的作用就只是在短期内帮我引走我父亲身边那些眼睛而已,只要目的达到,无论她站在谁那一边,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不过。”温知斐抬起眼,用那双温明飞曾经说过极为不喜的眼睛看着阮河。
温知斐的眼睛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他的父亲曾经这么说过。
他的眼睛太黑太深邃,不含一丝杂色,深不见底的漩涡一般,很容易将人带入万劫不复。
温明飞有时觉得这双眼睛像是一面黑色的镜子,将他的罪恶展现的一览无余。
显然自省这种事情不是温明飞会干的,所以这双眼睛的主人常常被他迁怒。
而作为下属,阮河更觉得自己的老板更多时候都让人琢磨不透,但每次对上那双眼睛,他看见的都是对方平静的疲倦,不动声色的,就那样藏在无数个只有他办公室亮着灯的深夜里。
这一刻,阮河忽然在那片纯净的黑里捕捉到一丝细微的亮光,哪怕那弱到几乎看不见。
“我认为她不会反水。”温知斐淡淡开口。
盲目的信任是柄悬在头顶的剑,这话他曾经对阮河说过。
你永远都不知道你的队友会在什么时候忽然在背后捅上最深的一刀,他们的出卖与背叛都是致命的。
这一路上,温知斐遇见过许多这样的人,尽管最后他们都为自己的不忠诚而付出了代价,但他仍旧会为此感到悲凉。
走到这一步,坐在这个位置上,身边已经没办法留下什么真正纯粹的,只用真心来跟他交流的人。
纪柠说的那些话,让温知斐想到了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比起这个女孩,他要承担的后果要多上许多,远不止一条命那么简单。
可是他没有办法停下,也不能停下。
但某些时刻,温知斐却仍旧愿意给予出他心底所剩不多的,可怜的信任。
“就当是我们打的一个赌吧,怎么样。”温知斐的眼尾往上提了一点,笑意很浅,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如果我错了,你今年的年终奖加倍。如果你错了……”
阮河的一颗心猛地被吊起来——难道要扣年终奖?
温知斐有点恶趣味地欣赏完阮河的表情,才缓缓开口道,“你和你妹妹的年终奖翻三倍。”
阮河顿时热泪盈眶:老板,下辈子我还给你做牛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