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杉每每见到罗士衡,都十分的拘谨。他不像士霭那么爱笑,双唇紧紧的抿着,坐在沙发上,穿一身黑色的西装,眸子都是冷的。
他打电话时,她其实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常飞和小鸥仍回了医院。程睿住在城北,她原说不用他送,自己打车回来的。但最终还是没有拗过。看到那陌生又熟悉的号码时,她心慌的甚至把手机抖落。他说,茸茸大半夜的想她,他们正在楼下。她只好说,自己尚未到家,门垫下压着一把钥匙呢。
江杉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程睿送她回来,若是看见,肯定又在心底说她不是正经女人了吧。
“士衡哥,我下午做了个手术……茸茸麻烦你了,你工作那么忙,我以后一定好好的叮嘱他,不让他……”
“茸茸在闹脾气,你进去看看。”他说这话的时候,抬眼看她,眉头紧紧皱着,应该是有些不耐烦。
江杉进了卧室。被子下鼓鼓的一团,想必就是罗西嵘。他闹脾气时,最喜欢玩的就是这招。她走近,轻轻的唤着,“罗小茸,你嫌弃妈妈没有去接你,是不是?”
许久,也没有回应。江杉掀开被子,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上泪眼婆娑的儿子,可怜的紧。心里骤然一痛。茸茸是顽皮的性子,平日里,逮住他,朝那屁股上,打两巴掌,也不见得哭成这样的。
他对罗士衡这个“爸爸”,又常是怀着无比崇敬和景仰之情的,常说,“妈妈,爸爸带我去城南的马场骑马了,还给我买了一匹红色绒毛的小马驹。”“妈妈,爸爸带我去射击了,陆叔叔嘲笑我弓箭都拿不动。”却不知这次到底是为什么。
送罗士衡离开。
他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依旧黑着脸。公寓的楼梯间简陋,微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很不协调。
“顾念偶尔到我那里吃晚饭……茸茸有些认生……以后我尽量避免这种情况,你好好哄哄他。”
罗士衡说这话,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是想要解释下茸茸为何闹脾气。听在江杉耳里,却是另外一番滋味。她知道这事丝毫怪不得罗士衡,可心里就是非常的不好受。像是被什么揪住一般。说到底,还是茸茸扰了他和顾念的二人世界。如此想着时,眼睛里蒙了一层湿湿的雾。
“是茸茸太过任性了……麻烦你帮我给念念姐道歉,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灯影下的江杉穿着红色复古连衣裙,白皙袖长的脖颈裸露着,几根发丝缠绕其间,也算得上是颇有姿色。可抵不过罗士衡骨子里对她就有偏见,竟生出了几丝厌恶的感觉。尤其是她那雾濛濛的双眸,愈发让罗士衡觉得这是她惯用的伎俩,尤其是在男人面前。
江杉也是后来才得知,茸茸为何闹脾气。他给黎敏打电话,说:“奶奶,我不喜欢爸爸和顾念阿姨在一起,爸爸明明是搂着我睡的,可是不知怎么就跟顾念阿姨滚到一起了,都把我吵醒了。”
窗外,春意渐浓。楼下那株白玉兰,已经盛开了一朵。那天,茸茸数了数,还有七八个在含苞待放。沿途的树,都长出了新的芽。阳光渐渐的暖了起来,天虽然有时仍是阴着,却比淅淅沥沥不停的下雨,好多了。
可就是这样渐暖的天,医院里的病患却是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忙。一场手术下来,要站四、五个小时,出来手术室,浑身仿佛是虚脱了一样。晚上回到家之后,伺候茸茸吃饭睡觉之后,再悄悄到客厅,打开台灯,坐在地板上,啃那厚厚的医学书籍,常常是到凌晨一两点。现在医院里都是高学历的人,还都是从国外回来的海龟,论文发过一大堆,她的处境相对来说,就差得多。虽是国内名牌医科大毕业,可是刚参加工作不久,就跟士霭恋爱结婚,后来又生了茸茸。评职称时,连篇像样的论文都拿不出来,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读那英文版的医学著作,可怜她上学时英文就不好,可偏偏这书连个译本都没有。
南南偶尔会过来她们科室,“杉杉,你最近愈发的瘦了,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瘦下来的,姑奶奶我把晚饭戒了,啃苹果充饥,都坚持半拉月了,愣是没瘦下来一斤。”
江杉看了看南南那颇有些圆润的双颊,“跟着你们家陆裕日日笙歌,处处赴宴,能瘦下来才怪呢。”
林南南跟江北市身价最高的律师陆裕好上,还得多谢程睿这个大媒人。
南南听江杉提到陆裕,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好杉杉,你就不要打趣我了。你也知道姐姐我醉心学术那么多年,一直清心寡欲的,现在好不容易遇到自己的Mr Right ,你就体谅则个。”
江杉笑,南南的性子颇为洒脱,不拘小节,没想到真的跟陆大律师看对眼了。她见过陆裕,他曾在一场官司里,为自己的病人辩护。人长得挺有看头,不过冷冷的,有些让人看不清猜不透,一看就是难缠的主。
那晚,江杉接到了哥哥江松的电话,说是爷爷病了,让她赶最近的一班飞机赶回去。江杉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哆嗦的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她甚至都不敢问哥哥,爷爷到底怎么样了,只知道哥哥让她回去,爷爷肯定病得厉害。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却还没有忘记把茸茸送到南南那里,叮嘱了几句话,就打车去了机场。
但还是错过了最近一班飞往燕城的班机。清冷的候车室,她打电话给江松。“哥哥,我明天一早就到了,爷爷在哪家医院?”她就这样问着时,眼泪也流出来了,但还是抑制着不让自己哽咽出来。
“几点到?我让徐迟去接你。”她听着电话里稍许疲惫的哥哥的嗓音,说“五点。”
已经将近两年没有回去看爷爷了。
小时,也是这样的春天的夜晚,小院里的木槿花开了,紫色的花朵,一簇簇的,好不妖艳。夜色清凉如水,月光落在地上,银杏树的影子摇曳,仿佛是天然的画作。爷爷坐在藤椅上,吧嗒吧嗒抽着烟,烟袋杆子是琥珀做的,大伯父在外地做官,回家探亲时,给爷爷带回来的礼物。她坐在光滑的木凳上画画,随手涂鸦,爷爷都会夸奖,“我们的宝贝疙瘩画的真好看啊,以后就做个小画家。”哥哥在一旁写作业,捂嘴偷偷的笑。
那座繁华的留下太多回忆的城市,若不是有爷爷和哥哥在,她永远都不想要再回去。
下飞机时,天已经蒙蒙亮。东方鱼肚白的天色,渐渐染上浓重的红晕。一座座楼层隐匿在半暗半明之间。
徐迟说:“杉杉,我先带你吃早餐,然后再送你去医院。”
她一夜奔波,脸色都是苍白的,说:“徐迟哥,我吃不下,我想先去看看爷爷。”尽管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爷爷已经脱离了危险,可是她的心仍然是紧紧的揪着的。
到了医院,才发现江家人都在。她纵是害怕这样的场合,却还是没有失了礼数,一一的问候过后,才来到病房。爷爷尚在昏迷之中。她坐在床边,看着爷爷紧闭的双眼,不禁心里凉到了底。她落了泪,依偎在爷爷的一旁,低声道:“爷爷,我是杉杉,我想你了。”她心里愧疚的很,打电话时,爷爷从来都说自己很好,她也就糊涂的信以为真。
江松看到妹妹流泪,不觉也心里酸酸的。自从知道老爷子生病,他心里也难受,可他是男人,一直扛着呢。爷爷年龄大了,医生建议保守治疗,说是手术的风险性太大。可他就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个坎。这一个多月里,他这个工商管理学的硕士,硬生生的读了许多相关的医学书籍,又请自己大学时的师弟帮忙,请了国外的医疗团队来给爷爷做手术。爷爷的三个儿子,也是手术前一天才知道的。二伯父差点就抽他了。“你小子,怎么就那么大的主意呢?那是我爹,你还远着一层呢。”
江松说:“爷爷今晚就能醒过来了,别哭了。”
江杉看着哥哥清瘦的样子,轻声说:“哥哥,你辛苦了。”来时的路上,徐迟把事情都给她念叨个遍。
江松唇角一勾,“你就这样急匆匆的赶过来,茸茸谁照顾?不然让徐迟到江北把他也接过来算了。爷爷前些日子还念叨呢,说那个混小子,油嘴滑舌,鬼精鬼精的,一点都不像自己的孙女。”
“医院附近有家不错的幼儿园,他在那儿待的挺好的。我拜托了南南照顾他。”江杉看着哥哥,低声说道。
老爷子是在傍晚时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