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之后,江杉进卧室哄茸茸睡觉。
罗士衡站在客厅,细细打量着这小巧的三居室,不大,却是很有韵致。茶几上的花瓶里,放着滴水的百合。淡棕色的沙发上,散落着抱枕,还有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泰迪熊玩偶。不远处的矮柜上,放着小小的相框。或许是在秋末,又或许是在冬初,连江道米兰大教堂前的林荫道,落满了枯黄的银杏叶,她凑近他的耳际,印下深深的一吻。士衡失神,细细摩挲着唇角微翘的男子,他的弟弟,一向玩世不恭的罗士霭,唇角勾起,眼眸里是难掩的幸福。
他也曾嫉妒过,也曾失落过,为何士霭做什么,在父亲的眼里,都是无可挑剔的,而自己,动不动就要挨上一顿打。母亲看到他身上那深浅的伤痕,眼眶里是难掩的泪意,“阿衡,你乖乖的不好吗?为何偏要惹怒你爸爸呢?”没有人知道,他的叛逆倔强乃至难以管束,都不是出自本意。他也想好好的,只是没有人疼他,母亲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士霭的身上,他太过孤独,所以才会做尽坏事,欺辱同学,混迹于酒吧,甚至于……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他们难堪罢了。
爷爷偏爱他,带他去骑马,去射击,去墓地里看望奶奶……只有跟在爷爷身边时,他才感觉到自己是存在于这世界的。士霭发病住院,自己高烧40摄氏度,也住进医院,爸妈没有过来,他问陪在身边的爷爷,“医生说,我还在妈妈肚子里时,就欺负士霭,所以他才会得病。是不是因为这,爸妈才不爱我。”爷爷究竟道行深些,“士衡,记住,你是我罗佩云的孙子,你是要干一番事业的人,不要在乎别人会不会爱你,也不要抱怨没有人爱你,那些都不重要,你是男人,不要轻易说爱,否则你将会一事无成……”
江杉出来时,罗士衡已经离开。
站在窗口,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他的车掉头,而后消失在雾霭之中。江杉不知道,为何这座城市,在春季,也会有这么浓的雾,就像她不知道,是否自己真的注定命中悲苦。七岁的时候,爸爸曾在一场车祸中昏迷不醒,爷爷带她去医院探望,一向温文尔雅的章阿姨,瞥了她一眼,“爸,您带她来做什么?”她的心,像是龟裂的大地,在回想起那嫌弃和厌恶的眼神时,撕扯的疼痛。永生难忘。可是,又能怎样,谁让她的妈妈生她时因为难产而死呢?爸爸不喜欢她,把她丢在爷爷那里,不管不问。可是这么多年,她也过来了。
她就像是阴暗角落里一只慢慢爬行的蜗牛,常把自己缩在壳里,或许有的人会认为她冷漠、没有心。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也不过是可怜的人儿,每每把自己藏起来,不过是害怕受到伤害而已。那是多久以前,久到她差点忘记,第一次遇到士霭,他朝她笑,温和的,暖暖的,像是甜腻的朱古力蛋糕,瞬间融化她的心。她也就是在那样的温柔的陷阱里,渐渐的沉沦的吧。记得,张爱玲曾经说过:“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上天都来不及允她细细品味那甜腻的味道,就无情的夺走了她的士霭。
雾依旧很浓,好似要将这世界淹没、吞噬。若不是窗子紧闭,她定然以为是那雾气湿润了自己的眼睛。可是,他的士霭曾说过:“杉杉,你要好好的,你知道,我爱你,我只要你好好的。”是的,她还有什么可伤心的,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曾有一个人,那么的爱过她。
阴雨霏霏。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寂寥的深树,湿了麻雀的翅。空旷的医院后院,多是幽深的小径。年轮久远的古树,赫赫立在那里,颇有些英姿。江杉远远的看到儿子,穿着蓝色的小雨衣,和陆医生的女儿七七,蹲在树下,大抵又是在跟那里的蚂蚁在讲故事,亦或是聊天吧。
前些日子,罗震带着黎敏去美国探望生病的岳父,江杉也只好把茸茸带回了家。医院附近有家不错的私立幼儿园,园长是同科室陆医生的亲戚,所以她上班时,就把儿子放到那里,晚上再接回家。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也算是惬意。唯一头痛的却是,茸茸调皮捣蛋的不行,每天接他回家时,那小高老师都要向她控诉儿子的几大罪状,犯事的罗西嵘藏在她的身后,她也只得赔笑,说回到家一定会好好教训。
可又怎么舍得呢,茸茸自幼在罗家,被公公婆婆放在心尖上疼,过得那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当初,送他到这里,还一度害怕他会哭闹,没想到,他倒是顶喜欢这里,每晚还会追在自己的身后,“妈妈,叶沉沉送我的巧克力豆,我给你留的,”“妈妈,陆小沅要跟我做朋友,可她是女孩,我不想,”“妈妈,老师教我们跳拉丁舞”……她很高兴儿子能和幼儿园的孩子们相处的很好,至于他的调皮捣蛋,男孩子爱未免都会如此,她不会觉得怎样。
不知不觉,雨似乎愈下愈大。耳际的发已经有些黏湿。
牵了罗西嵘和七七回科室。陆医生到偏远县城的医院做一台大的手术,走之前拜托她照顾小丫头。
一盒披萨,热乎乎的,香喷喷的,两个孩子吃的不亦乐乎。茸茸的嘴角沾了一点甜酱,七七用自己肉呼呼的小手,给他抹掉,最里面还说着:“罗西嵘,我妈妈跟我说,吃饭的时候不能狼吞虎咽的,会被别人说得。你再这样沾的满嘴都是饭,我就不跟你一起玩了。”
看着两个较真的孩子,是谁说的童言无忌,又是谁说的青梅竹马,江杉心里想着,等到罗西嵘长大之后,被七七这样的女孩子收了,也是非常好的,管的死死的,省的不听话。
下午,去查房,一位刚做完心脏手术的老先生,苍白瘦弱。
老先生的夫人问:“江医生,我先生他有些渴,可不可以让他喝些水。”
江杉笑道:“阿姨,刚做完手术,都会口渴,但在输液的过程中,已经很好的补充了水分。所以这种口渴,只是一种假象。若是喝的水太多,进入血管中,血容量增加,也会加重心脏的负担,不利于病情恢复。当然,如果老先生真的很渴的话,那就用小药杯,一次喝上一点,润润唇即可。”
老太太听了这一番话,算是心落地了。
护士小桃朝江杉使眼色,又委屈的撅撅嘴,她淡淡的笑。病人家属大都是这样,一些症状和疑问,只有主治医生亲自发话,才算是放心。
“阿姨,老先生这里,我们可以照顾好。您要不回家熬点粥过来,可以是皮蛋瘦肉粥,或是西红柿鸡蛋汤,不要太过油腻就可以。营养够了,才会恢复的更快。”江杉又嘱咐那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病床上瘦弱的先生,眼睛里泛了湿意。
江杉知道老太太儿子女儿都留在英国,或许在这样的时刻,她或者他,都是孤独的。平日里,风烟无起,怎么都可以。可一生病,需要人照顾,需要子女陪在身旁时,他们的心也会痛。儿子女儿要接他们去英国生活,可是老先生死活不去,他住惯了四合院,吃惯了面条、包子、小葱拌豆腐,老了老了,更是不愿离开自己的家。狐死首丘,异国的月亮都不如家乡的圆,他死也要留在家里。
小桃倒是机灵,上前挽住老太太的胳膊,“阿姨,您就相信小桃,一定能把老先生照顾好……”
老太太拿手绢揩眼泪,“你们都是好孩子。”
晚上,回家的路上,茸茸坐在后座上,扒着车窗,看着窗外氤氲的世界,问江杉,“妈妈,为何总是这样阴暗的下雨天,我不喜欢。”是啊,为何总是这样的阴雨涟涟。车子慢行在宽阔的大街,车窗上的水,凝聚成滴,缓缓的流下来。“或许天也会伤心,伤心的时候,就会下雨了。”她不知道这样的答案,会不会解了儿子心中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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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