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心秋 第17章 天井碎尸·2

山茶正盛，三月将临。

清晨。

一声惊叫声再次打破宁静。

癿兰的白雪死了。

谢禳的房间铺满血色山茶，但比起显眼的红，年轻捕快的视线内率先看到的却是窗外开得正盛的白色山茶。

极致的色彩冲突，刺激了年轻捕快的脑神经。

他被吓得屁滚尿流，几乎是滚爬着下楼。

滚下楼后，约是半晌都无法站起，直到被路过的曾湘扶起。

曾湘将人扶起后，便想上楼一探究竟，可他刚探出一步就被人死死拽着袖口。

只见，这捕快见他如见救命稻草地颤着手指抬起来，指着谢禳的房间：“谢、谢、谢头，谢头死了...”。

说完，就昏了过去。

突来的消息，让曾湘的脸色一沉再沉。

他捞过捕快的腰，拦腰抱起，环视一圈后放到身后最近的椅上。

仅是一会儿的功夫，癿兰剩余的捕快就与他擦肩冲上了楼。

霎时，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森冷的寒意，心中暗道不妙。

等曾湘来到案发现场时，谢禳已被人放下。

这些捕快无疑是在破坏现场！

他眉头紧皱地盯着被破坏的现场，正当他准备怒斥这群癿兰捕快时，一个声音突然从楼梯处响起。

只听，一声洪亮喝斥众人：“住手！你们这在破坏现场！”。

语毕，众人纷纷停手。

捕快们退出房间的身手非常快，快到曾湘只能看到残影。

面对这突来的变化，曾湘转过身，想去看看究竟是谁还能指挥这群癿兰的捕快。

熹微的晨光下，这老者踏着一双芒鞋和一根木棍站在楼梯口处，老者虽须眉俱白，但脸上却红中透白，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顾盼生威。

曾湘还未问出疑惑，就被身旁一群年轻的捕快给挡住了声音。

“老师！谢头！谢头他——————”话没说完，这名中年捕快就失声地哭了起来。

反看曾湘倒饶有兴致地盯着这名被癿兰捕快成为老师的老者，他倒想看看这位老人家要怎么解开这个迷离的案件。

那夜，他被谢禳怼得说不出口后，就回到了房内，他与谢禳的房间相距三个房间之远，更何况从案发现场来看，谢禳明显就是悬梁自尽，只是他这个自尽很不是时候，所以可以推断他是被人杀害的。

让谢禳这么死的这个人，要么是个蠢货，要么就是谢禳与凶手发生过什么，凶手非要让他这么死。

小小的高家村，三天不到的时间，竟发生了两起命案，其中一位还是官府的人。

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正午。

开春之月，南方的暖风并未吹到高家村中。

两起命案并未引起高家村村民的重视，他们像无事发生一样，该干嘛干嘛，就连平常最碎嘴的阿晓晓此刻也是该窜门窜门该洗衣洗衣。

冷静得不像话！

曾湘觉得接下来还会有事发生，只是不知道沾不沾血。

早上，那名老者派其中一位捕快去县里搬救兵并要求把就近县里的仵作给带过来，因为他们没有办法带着已成尸体的谢禳行山走水的。

留在高家村的捕快们被动的留在了这里，而曾湘也选择留在了这里，他倒要看看这沉寂了十年的高家村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现在，他有一点很疑惑。

谭姝去哪儿了？

那夜，他和谢禳找到一家可以落脚的人家，随后便把谭姝放在了她邻居阿晓晓的家里，为了防止她被贼人遇害，谢禳特地还放了一名捕快保护她。

现在谢禳死了，那名保护谭姝的捕快应该现身才对，可是现在已然日上三竿，那名保护谭姝的捕快去哪儿了？

曾湘皱着眉头，唤道：“杜辛”。

一名身材健壮的武者从曾湘的身后走近到他的身侧，弯腰侧耳。

约过十几秒后，杜辛双手一抱，一副收到命令的模样，转身朝着小巷里走去，不见身影。

一壶茶的时间，曾湘站在原地想了很多东西，直到被身后的一个声音给打破。

“喂！不走别挡着道啊！”

那一瞬，曾湘突然想起自己还站在下坡的路上，他急忙转身朝着身后的劳作者，躬身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在下刚刚发了会儿呆，打扰您了，实在抱歉”。

那人带着一个草帽，手里推着水车，车上放着干燥的稻草，看来是在准备开春的肥料。

走近曾湘，这人停了下来，他上下打量着曾湘，随后切了一声，边推着车边说：“人模狗样”。

人模狗样？

曾湘先是一愣，他没想到这个词竟然是用来形容他的，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发现衣服并无不妥，要说不适只有衣裤的下摆沾了点土。

这边曾湘自己还没恼起来，他身后的侍从倒一副气不过的模样，想要上前替自家大人教训那无知老儿一番。

说这时急那时快，曾湘反手就将自家侍从拦了下来，他一手拽住侍从的后衣领，摇头道：“我还没急，你怎么就急了？”。

少年人一向都是年轻气盛的，哪怕是看尽了京城繁华的邓天爱也一样。

“骂几句怎么了？骂几句人就死人了不成？再说我们本来就是服务百姓的，他们是我们的父母，我们拿他们的税钱，被骂几句难道不应该吗？再说我们本来就做的不好，你怎么还理直气壮了？你大人我还没气呢！”曾湘插着腰，怒气冲冲地对着自己的侍从骂道。

邓天爱被训得一愣一愣的，他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大人，现在他只敢缩着脖子站在大人的面前，准备着下一轮的教训。

曾湘见自家的小子一副痴傻的模样，他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对着他说：“天爱，你要明白做官容易，当官难，我们现在还没有拿出任何成绩给他们看，所以他们只会认为我们是干吃粮食不干活儿的废物，所以我们要拿出十万分的精神给他们看，我们不是孬种，别丢了中书省的脸！挺起腰杆！干活儿了，小伙子！”。

听完，邓天爱像打了鸡血似得，点着头。

曾湘见邓天爱恢复了以往的精神气，立马感慨自己的口舌之辩又有了长进。

若邓天爱知道曾湘能好声好气的对着他解释这些，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中书侍郎的儿子，他又是怎样的表情呢？

暗中，似有风吹山茶动。

曾湘敏锐的捕捉到了一旁的动静，不过随即山茶树的后面就蹦出了一只野猫，随后才松了一口气。

曾湘忖道：这个村子怪得很，还是小心为妙。

此次一行，曾湘也是临危受命，因为一周前他就在癿兰附近的许周考察，秉着就近用人的原理，他带着杜辛和邓天爱再次长途跋涉的来到癿兰的高家村。

昨日，他先是被诡异的天井碎尸给惊得想不出个头绪，夜里又好心劝着谢禳不要深究，因为朝廷给他的这个诏令奇怪得狠，没想到第二天谢禳就成了尸体。

对于癿兰高家村，他略有耳闻，其实也不算略，他几乎猜出了十年前高家村的那起冤案的来龙去脉。

一个非常简单的案件，只是被当时的办案人员给稀里糊涂的办了。

十年前，高家村出了一名状元，后来又成了进士，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顺风顺水，进了朝后，非常得皇帝的赏识，不过那位皇帝现在已经入土了，现在掌朝的是他的六儿子。

不过这个六儿子，哦不对，应该是当今皇上，这人的人品和学识上没得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上成，但他皇帝当久了就想长生不老。

现下朝中除了官员和太监最多外，其次便是炼丹师和女人。

听说这名高姓状元被分配到一个县里当县令，一开始县里的人还对他和和气气的，直到惹了什么土财主之类的，据说是要救被欺负的盲童，而顶撞了土财主，然后便一路被施压，这高状元也是个硬气至极的人，有人出面当面调解，他硬是不从。

想那土财主是谁？

都是黑糊糊里赚到钱的成功人士，自然受不了这个气，本来一开始是看在他是个吃官饭的，想放过他，只要他道个歉，谁知碰到了硬茬。

于是那土财主就联系他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把什么屎盆尿盆通通扣在这位高状元的头上，他自己倒是赢得非常好的名声，生意也是越做越好。

可怜这位高状元最后生生地饿死在了牢中，他那一家老小不是老的病死，小的饿死，女的当军妓，反正最后上下两代亲族都被灭了个光，最后也是连累了这远在千里的高家村。

先皇更是下令高家村一百年内不许科举、不许从商、不许从政，祖祖辈辈只允许耕田种地，囚于深山。

不过俗话，人在做，天在看，先皇不过一年就死了，不过他那一年过得极为奢靡，该吃吃该喝喝，反正不是寻常人能想象到的奢侈，也算活了这一辈子不亏。

反倒那栽赃陷害的土财主倒活得很好，更是那年他家的小妾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不过后来听说那小孩儿夭折了，当地人都说是高县令显灵了，不过那土财主根本不放在心上，愿意给他当小妾的人多得是，大胖小子比不过就是年年月月的事。

不过几年后，那土财主也死了，不是死在纵欲过度，而是被对手下毒毒死的，据说死相极为难看，但这并不影响他家的生意，那几年里，他家的小妾又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也算是儿女双全，后继有人。

总而言之，这些人在死前把想做的事都做了个遍，可怜的高状元不过是他们奢靡人生中的一粒沙子。

可怜了高状元一家和高家村，要背着这莫须有的罪名一百年甚至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