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 第17章 第十七章 落花洞

接着他身后走来几个青壮男人，手上举着火把捧来干枯枝草，点燃后扔在那些果脯纸嫁妆上。没多久浓烟滚滚而上，被风吹着直冲洞口。

“行了，封洞吧。”

男人说完，几人又拿起木条在洞口敲敲打打。

那妇人原本已经毫无力气瘫软下去，看到他们的动作一下子又站了起来，拼命往前扑：“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娘跟你一起走，娘跟你一起走！”

“胡闹！”男人吹胡子瞪眼：“快快把她拉下去，什么都不懂，哭什么喊什么？！晦气！”

男人话音刚落，前面幽深寒冷的洞口内突然响起一声凄凄惨惨的悲呼。

“娘！”女人叫声粗粝，好似许久没有喝水，又像是被石子磨伤过嗓子。

她的声音从深远的山洞中传出来，层层回响，哀悲得几乎不像人，更像是山精野怪。

树林里青天白日，山洞口围满一圈青壮男子，肩上扛着唢呐炮仗，地上撒落果脯花生。这种喜庆场面里突兀传来女鬼一样的呼喊，很容易叫人脊椎骨上发毛。

尹青岚看着这些人，绕着他们在旁边转了两圈。在一棵树前停住脚，白净手掌贴上肤皱枝拗的树身。

手底触感相当逼真，树皮还可以瞧见虫蚁噬咬痕迹。可这些穿着古旧的人却看不到她和段玦。

不是幻境也不是迷阵，那这到底是哪里，还在浓雾里吗？

这会儿功夫，山洞里的女人又开始说话。她声音悠悠的，有气无力，仿佛是从九幽黄泉之下传来：“爹，爹啊...您慢些，让我再跟娘说说话。”

妇人听到这句话，更加难以自抑，几乎就要挣脱那几个婆子扑上前去。

尹青岚在旁边听半响，洞神封洞几个关键字一出来，顿时就豁然明白过来。

段玦在旁边盯着她，看她面色，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尹青岚往前走，走过那手脚被压着的妇人。她面色突然冷下来，眉眼压低，声音发沉：“在杀人。”

旧时女子性命被碾在封建教派下，天然和男子不对等，万分轻贱。从前在湘西地界上就经常会发生一种怪事。

年轻貌美的女孩上山割猪草或采野菜时路过一些人迹罕至的山洞，回到家后整个人性格大变。像是突然被摄了魂，每日里不吃不喝，面容却愈加娇艳，一段时日后就会死去。

有神婆子说，这些姑娘是被洞神瞧上了，只有嫁给洞神一条出路。

女孩家人虽万分悲痛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聘礼收拾收拾一起抬到洞前烧掉，也算是将女儿嫁了出去。

这还是好一点的人家。

再坏一些，不想负担一个痴傻疯癫的女儿，干脆就把女儿一起扔在山洞里。任凭风吹雨淋兽吞食，变成阴寒洞窟中的一具尸骸。

到底有多少人是真疯癫，有多少人是借此伤天害理，尹青岚不清楚。所谓洞神河神不过是乡野邪说，正神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以前女人活的不容易，哪一步走的不合世俗眼光便要被喊打喊杀。有些人是自愿落了洞去，有些人却并非如此。

比如现在洞里的女人。

被女人唤作爹爹的男人无动于衷，看向山洞的眼神愈加厌恶，手负于身后没有说半句话。就连旁边的几个仆人也只是死死按住妇人，看着洞口眼神满是鄙夷。

那女子继续说道：“娘，女儿与沈郎情投意合。他既死，女儿也不愿独活，更不愿意听从安排嫁与旁人。您莫要难过，女儿未能在您膝下尽孝。下辈子我做母亲您来做我的孩儿，以偿还这一世恩情。”

听起来是做爹的要将女儿嫁人，女儿却与别人有私情。当爹的为了自己的颜面，将女儿绑到这里，借口落花洞嫁给洞神来处置女儿。

尹青岚与段玦就像是两个误入荒诞闹剧的看客，绕过洞口诡异哭喊的众人，朝山洞内走去。

山洞口起初还比较狭窄，走过几步后却渐渐宽大起来。尹青岚瞧见一个衣着凌乱、面色惨白，双眼浮肿的女子万分虚弱地躺在潮湿生苔的岩石上，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洞口渐渐缩小的光亮。

这女子腿上血迹斑斑，竟是被人打断了腿。如此一来，等洞口彻底封死了，她便只能被活活饿死在这洞里。

尹青岚皱着眉，悄无声息屈起手指在铜钱串上弹一下。几缕灵气飘飘扬扬冒出来，萦绕在女子周围。

女子枕在石头上，对走进来的尹青岚与段玦没有半点知觉。灵气没入她腿上凄惨可怖的伤口，也没有带来什么变化。

这山洞的地上全是破损裸露的岩石树枝，尹青岚后退一步，脚后不期然碰上坚硬光滑的东西。

她低头，脚下赫然是具陈旧泛黄的骸骨。身上套着女人的衣裙，年代看上去更为久远。

一路往山洞深处走，尹青岚已经见到不下五具女子的尸体。看来这里并非是什么洞神娶亲的吉祥场所，而是女人的乱葬岗白骨堆.

山洞很深，前面的路越发陡峭，潮湿岩缝不断往下滴着水。

尹青岚走到这里呼吸加重，面上虽然依旧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后悔将那半道上捡的登山棍丢掉。

现在想想看，那是一根多么笔直、多么完美的登山棍！

就这么想着，尹青岚踩上块凸起的石头，弯下腰准备穿过这个拐角洞口。

下一刻，她便直直对上惨白眼眶中浓黑的眼瞳。

随后一抹惨白斜斜窜入她的眼帘，纸人漆黑的眼珠近在咫尺，夸张腮红团在两腮。它两手高高抬起，一人高的长刀带起呼啸的破空声，眼见着就要落在尹青岚眉心。

青铜钱嗡动不已，迅速飞出挡住攻击，错锋时火花四溅。

段玦掌心阴气涌动，从尹青岚身后伸手，修长手指牢牢握住长刀刀背。毫不犹豫地把这只不知在拐角无声站了多久的纸人连同它手上的长刀扭成一团废纸，甩手扔在旁边。

这是阴山纸人。

洞穴寂静无声，从外面看里面很黑。尹青岚习惯性闭上左眼，靠右眼往前看，依旧什么都没有看到。

“殷逢玉。”尹青岚说话的声音被周围的岩壁扩大：“出来，你哥哥让我们带你出去。”

没有一点反应。

好嘛，不相信。

眼下殷阑风和徐止等人不知道去了哪里，这破地方也不用指望手机可以派上用场。

尹青岚还在考虑怎么把孩子哄出来，段玦就弯着桃花眼，周身阴气轰然向前面蔓延开。

他说话时犹带笑意，嗓音清亮，很好听。只可惜在这空荡洞穴里听起来和活阎王没差多少：“我数三下，不出来就杀了你。阴山祖上是鬼修，带着你三魂七魄出去见你哥也一样。”

段玦看上去估计很像个说到做到的。还没数到三下，殷逢玉就带着七八个被阴气破坏的纸人，狼狈地从洞窟深处走出来。

尹青岚有些想笑。

小孩留着到锁骨的短发，眼眸黑亮，样貌和殷阑风有六分相似。甚至比起殷阑风的清俊，殷逢玉的眉眼还要更加英气些。

与她祖奶奶殷如皎尤为相似，就是面上沾了泥巴，花成一片。

尹青岚看着这张脸，语气都温和很多：“我们是特控部的人，你哥哥让我们来找你。你在这多久了？怎么不出去？”

殷逢玉看着这从未见过的一男一女，没走太近，显然还是心存怀疑，手里紧紧握着一只纸人：“我在鹤城特控部没见过你们。”

“我们从申城过来谈事，你当然没见过。”

短暂的沉默后，殷逢玉垂首，咬破手指在手里纸人眉心一点。纸人沾上血气阴气，落到地上后簌簌变大，沉默地护在殷逢玉身后。

“我走不出去，外面最多只能走到林子边。”殷逢玉闭闭眼，疲惫又恼火：“雾也不见了。”

外面些人就像是上好发条的木偶。山洞口的女人咽气后尸骨马上就会消失，外面远远地又会传来锣鼓唢呐声。断了腿的女人又一次被推进山洞，重复绝望死亡的过程。

“我上山遇到这片雾后觉得不对劲，原本也想和我哥说，但他一直很忙，我就想自己处理。”

玄术世家也有处理这些事情的权责，殷逢玉本来是要为哥哥分担，万万没想到会碰上这种古怪的境况。

尹青岚瞧着她手上的血迹：“这里没有其它人，你召它们出来是为对付什么？”

“是没有活人，但却有别的东西。”殷逢玉说不上来是什么，烦躁地抓抓头发：“不像是鬼...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想抓住看看有没有出去的线索。”

尹青岚看着殷逢玉苍白的面色，把身后的登山包放到地上，拉开拉链开始翻东西：“有面包饼干巧克力，吃哪个？”

殷逢玉一愣，接过尹青岚递过来的水：“面、面包。”

“好，坐下吃吧。”

尹青岚自然地靠近殷逢玉，不顾小孩的僵硬掏出暖贴啪一下贴在她的手面上，又拿出纸来给她擦手。

“吃完带你去抓那东西，抓来看看。”

尹青岚这些动作做得流畅自然，殷逢玉不自在往后仰着身体，盯着她漂亮的脸不说话。

“你…”

过一会，殷逢玉坐在石头上别别扭扭地开口：“谢谢。”

表达完自己的感激之情，殷逢玉陡然松快下来。她刚要放松下来啃面包，突然感觉自己裸露在外肌肤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她立刻警惕，直起身竖起耳朵打量周边，小声问尹青岚：“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东西？”

“没有。”

尹青岚温和道。

她视线移开，对上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段玦，暗含警告：“吃你的，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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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落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