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托莉雅实际上并没有参加过什么领主的宴饮,在王都中教授会让她去参加一些宴会,学习宴会的礼仪和流程,为她将来登基作准备。
然而她在宴会中,位于人群的中央,被悉心保护着教导着,而贵族们在王储的面前也多少有所收敛,并不会像现在这样丑态百出。
神使那次算是意外,毕竟神使无需跪拜人王,反而要她小心的陪侍才行。
“宴请臣下吗?”吉尔伽美什闻言,慢慢地扣着扣子,“那种事情当然是需要做了。”
阿尔托莉雅知道一场宴会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王宫内外都要进行大量的清理工作,仆人会把所有的帘子都拆下来清洁,然后提前准备大量的食物,还会把餐巾规规矩矩地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有的时候是天鹅,有的时候是王冠。
“那是王室的晚宴。”吉尔伽美什答道,他将贵族给他的衣服完全穿在了身上,阿尔托莉雅发现那是一件样式颇为普通的白色衬衫,略微有点大,陪着黑色的领结和外套,贵族和这个男人协商下来的结果是,同意雇佣他们在这个城堡里工作。
她想把自己的白色头带扔在地上。
“怎么,你不想观察他们一下吗?”金发青年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打理着领结,黑色的丝带在他的手指间勾连缠绕,打出了一个平整的领结。
阿尔托莉雅认命地捡起了女仆装的白色头带,系在了自己的头上,然后被年长一些的女仆带到隔间去梳妆打扮。
“你们运气不错,在这里一起做听说领主大人还给你们分配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女仆笑着说,“如果你们生下孩子来他大概会很开心。”
“等等,”阿尔托莉雅感觉自己的大脑略微有点反应不过来,“孩子,开心?”
“嗯,佣人是主人的财产,佣人的孩子也是主人的财产,我觉得你们两个的孩子应该会生的很好看吧。”女仆笑着说,将粉打在少女的脖颈上,让她和自己平时所见的女仆那样,看上去干净整洁到一板一眼。
“还要住同一个房间?”阿尔托莉雅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彻底不再工作了,吉尔伽美什那家伙说了些什么,他们两个人什么时候有了那种这种的关系,居然还得住在一个房间,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不过那家伙不会放松对自己的监视是肯定的,少女忍住自己额头暴起的青筋,撑住了梳妆台,感受着女仆在身后将自己裙子的带子收紧,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她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吉尔伽美什正在掸着书架上的灰尘,顿时感觉自己心理平衡多了。
他似乎在看着什么,然后伸出手来,白色的手套扳住了书籍的上方,将那册书抽了下来。
阿尔托莉雅注意到,那是一本福音书。
他一只手托着它,随意地翻看着,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继续做着清洁,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阿尔托莉雅抬起头,注意到了书架上摆着的一半是神学,一半是魔导书,看上去都价值不菲,吉尔伽美什手中的那本配着精美的插图,显然是王都修道院里那群一个月就画一张字母出来的让人着急的修道院院士们的手笔。
阿尔托莉雅读过一点福音书,教授们觉得她并没有在那里浪费时间的必要,毕竟神使会直接向她亲自宣布上天的旨意,无需借助这些来明了。
吉尔伽美什快速地阅读着上面的文字,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章节,据说帝国中的每个学生第一本要阅读的就是这个黑色封皮的东西,里面系在了神的训示与他们的历史,他果不其然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那章。
每一任君王都是由神明指派的,他当然也不是例外,他在十岁左右的时候就登基为王了,福音书中写着他是个乖巧,善解人意而正直善良的少年。
黑字白纸迅速掠过了几场战争和朝野纷争,他看到了神明对自己的盖棺定论,他贪婪而骄横,会带领人类走向背德与毁灭的深渊,写他搜刮了天下所有的财宝,倾泻了此世之恶到人间,因此爆发了瘟疫和浩劫。
他最终被神明所讨伐,结束了自己荒□□烂的一生。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隔着白色的衬衫似乎能触碰到什么陈年的伤疤,他曾被贯穿胸口,长枪将他钉在墙壁之上,整个世界都在燃烧,变成黑色与红色交织的地狱。
血液将破碎的头盔冲起,微微的浮动,他能看到尸骨,能听见哀嚎,他的心脏被火焰的长枪所灼伤,血流了出来,在地上发出了清浅的声音,在一片房屋倾倒的巨响和火焰筚拨的嘈杂中依旧清晰可闻。
这就是他的末路了,他大概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但是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突入终章,这群愚蠢短视的神衹以为杀死自己就完美收官了吗,此后几十年,几百年,也许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改变。
他感到了冷,大概是血液流的太多了,眼前的光影在模糊,也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然而,他再一次醒来了。
诸神赋予他绝对的不死性,即使是心脏被贯穿,也不会死啊,心脏依旧疼痛如撕裂,他想伸出手去触碰伤口,却感到了一阵剧痛,发现自己无法动弹,手脚都被钉在了洁白的圣坛上。
低下头能看到自己被撕裂的伤口在纯白的地面上淤积了一小摊深红色的血液,他醒来了,金发的青年抬起了低垂的头,绯红色的眼睛从散乱到聚焦,窄窄的瞳孔扩张又收缩。
宣判他的法庭,开庭了。
傲慢的神衹在上首落座,看着狼狈不堪的人王,长钉贯穿了他的四肢,心脏也被钉在了神圣的橡木上,绝对的不死性使他看上去虽然虚弱,但是保持着理智。
他宣判他的万劫不复,询问着他还有没有任何的说辞。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金发的青年苍白锋利的嘴唇微微开合,吐出了几个单词,“我基本上已经全都犯过了。”
“看来你们还真是从轻发落呢。”他的嘴角挑起了一丝讥诮的笑容,陪审团和法官们都交头接耳,最终落下了锤子。
他将永远在这里服务,成为诸神的奴隶,永远剥夺自由和一切权利。
他是诸神最完美的造物,即使有那样这样的不尽如人意,他们也不愿意随意地毁了他,总要敲骨吸髓地用到最后一刻。
“在人间已经是个死人了啊。”吉尔伽美什笑了起来,将福音书合了起来,原样插了回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这位领主,老领主来说,他还有些印象,毕竟在当年是有一批人心甘情愿地做走狗来换取战争结束后的好处的。
他作为王,自然愿意庇护此世之善,当然也承认此世之恶,毕竟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在污泥中仰望星空,在卑微里高贵,在奸邪中善良。
从某种角度而言,可以说现在全部德高望重的所有贵族,对他这位前王来说,都是叛徒和贰臣。
所以看到自己直接吓成痴呆了吗,还真不愧是他们啊,他想着,不过没关系,反正那家伙死了之后,神明应该会给他虔诚的报答的,让他上个天堂之类的,他肯定过得很好,吉尔伽美什想,在他的意义上来说。
领主所说的晚宴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享乐,阿尔托莉雅冷眼看着他排成一行的漂亮女仆,陪着他饮酒,做着各种各样的游戏,他命令吉尔伽美什陪着他饮酒,并讲一些他们的旅行来取悦自己。
“我说,你和你的女友,做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吗?”年轻贵族笑着说,金发青年到了一杯酒,拿在手里,轻轻地转着圈,看着深色的酒液在水晶上结上一层浅浅的薄膜。
承认善也承认恶,阿尔托莉雅第一次听见这个说辞的时候并不能理解这个金发青年在说些什么,如今她好像似乎略微有些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这个金发青年有一种微妙的剥离感,像是某位裁定者一般疏离地看待着人类,阿尔托莉雅想,她本以为这个领主冒犯了这个人,却想不到这个领主并没有让他感到冒犯的资格。
吉尔伽美什天生胸襟宽阔,足以承载消弭万般世态炎凉。
领主的晚宴持续了几个钟头,当散场一切收拾停当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阿尔托莉雅点亮灯的时候,看到了那个金发青年已经躺在床上了,留给她了一个淡淡的背影,他们的确被安排在了一个房间,而且领主过于体贴地给他们只安排了同一张床。
阿尔托莉雅吹灭了灯,直接躺了下来,无所谓了,她对自己说,自己是要成为王的人,这种都是小场面,金发青年的呼吸低而缓慢,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碰了碰对方的脖颈。
“你没事情吧,伤还没好就喝酒。”少女低声询问道,已经浅浅地睡着了的金发青年发出了一点不满的声音,将自己裹进了被子的更深处。
阿尔托莉雅注意到他的领口里似乎略微露出了些什么,她小心翼翼地将对方的白色睡袍略微向上推了推,看见了自己从来没有看过的后背。
上面有一个纹章。
钢针沾着墨水一点点地刺进皮肉又离开,被钉在橡木刑架上的金发青年已经痛得咬穿了下唇,他被宣判成为奴隶,自然要打上奴隶的印记。
神明的徽章,有羽毛,玫瑰和绵羊,复杂而精密,足足用了几个小时才完成。
阿尔托莉雅看到的就是这个纹章,她虽然不明白它的含义,但是知道它绝对不是代表着什么好事,自然也不是出于这个金发青年的意愿。
奴隶陪酒自然很正常,在梦境中的金发青年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也曾遍体鳞伤地被灌下数不清多少的酒液,诸神想看他丑态摆出的样子。
这种事情,他已经习惯了。
阿尔托莉雅从一片黑暗中爬了起来,去找了点冰水,喂昏睡中的金发青年慢慢地喝了下去,然后用湿毛巾擦了擦他的脸,这是她从王宫的女仆那里听来处理自己酒醉的丈夫的办法。
在这一天里,她探索了城堡的布局和大概卫兵的战斗力,但是几位掌握魔术的领主的能力依旧是个未知数。
看来明天还要想些办法才行,她想着,毕竟自己是给那个女子立下过保证的。
在酒精的作用下,吉尔伽美什睡的不算安稳,她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让他把头放在了自己的手臂上,静静地等待第一声鸡鸣的到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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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福音书,红酒与纹章